我上前拉住宇时的手,皮笑肉不笑,"你们退下,尚教主是找我来叙旧的。"
宇时缩了缩眉心,并没有甩开我。
我拉住他,慢吞吞地向谷外走。
远离开人群,我问:"你在想什么?"
"告诉你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我昨天才想出来的。"
二十、
宇时把我提上谷口的树。
坐在树枝之间,可以遥望到战场,看到有人骑着马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理了理衣裳,我一声长叹"说吧。"
"你不猜猜么?"
滚,"少给老子废话。"
宇时笑了出来,扳过我的脸,吻了下来。
唇舌在我的无奈中纠缠。
宇时索然无味,放开我,把剑横在了膝前。
"一步之遥。"
我嗯了一声,用眼角瞥着急勿勿奔来的那一队人---杨天泽越来越近,我开始琢磨我怎么才能安全地溜到他身边去。
杨天泽也打不过宇时。
我俩加一块,估计也打不过宇时。
不知这一群人一起上,能不能打过他。
心情有点儿低落。
想起宇时的话,我偏过头,"什么一步之遥?"
"就是一步之遥。最痛苦的事,不是得不到,而是离得到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得不到。"
"小屁孩子,"我脱口而出,"年纪轻轻地装什么深沉!给我简单点儿说。"
宇时抬腿就是一脚。
我顺势落了下去。
好孩子,哥哥喜欢,哥哥落地就跑。
脚一沾地,我立刻开跑。
宇时一个空翻,落在了我的面前。
太可惜了,没跑成。
我干干笑笑,被他拉住,又提了回去。
"梁曜寒,你老实点儿,不要惹我变本加厉。"
"你还能玩什么花样?"我倒是来兴趣了,"当着杨天泽的面宰了我?还是当我的面宰了杨天泽?"
"嘁!"
得,人家嫌我猜得太烂。
"那就是让我移情别恋,气死杨天泽?或者让他移情别恋,气死我?"
宇时挑了挑眉毛。
"梁曜寒,你脑子里就只想这些个风花雪月么?"
那我该想什么?国家大事?
"那敢问大教主又思量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
宇时低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你等着看吧。"
宇时把我推了起来。
我站在树上,暗暗拉开气势。
宇时望着杨天泽身边的那个布衣,似笑非笑,"听说刘靖很得宠,梁曜寒,你再不扑上去,怕是刘靖就抢了你的位子了。"
耍我是吧,爷也不是吃素的。
"尚宇时,你少给我嘟囔些风花雪月!你和金狼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火器又是怎么回事?"
宇时勾了勾嘴角,眉眼间全是狡黠,"我看金狼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这什么意思?
我一怔,"你,你不会是卖假货给金狼吧?"所以那些火器才会突然哑了?
"算你聪明。"宇时拔出剑,"也算狗狐狸有胆,没被本教主吓破胆子逃回去。"
何止啊。
他不但没逃,还趁火打劫了一把。
不过他比不上你,你不但打劫了金狼,还给杨天泽落了个双面的套。
如果他畏战,你自可大书特书,把他贬得一钱不值,狗血淋头。
如果他不幸挂了,那只能是他命不好,这点儿小魔障都逃不过。
行啊,尚宇时,你也很玩心眼诡计了啊。
可你想的,只是这些么?
"都说你等着看吧。"宇时不耐烦地抽出剑。
马蹄声得得地落在我耳里。
我下意识地退远一点儿。
杨天泽直接从马上飞身下来,拔剑出鞘。
"怎么,想我打单打?"宇时侧了侧头,"勇气可嘉。"
杨天泽跨步上前,"有仇就直接找朕来报。魔教的志气都毁了么,一而再地对朕的家人下手。"
"找你?"宇时摇了摇手指,"不,如果你死了,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你?本教主就是要活活地玩死你,累死你,让你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夙夜忧叹........."
杨天泽截住他,风清云淡地笑了,"尚先生,文采不错。"
宇时不以为意地挑动眉峰,"狗皇帝,那你就受着吧。"
宇时一转身,纵上山崖。
只几跃,宇时轻轻巧巧地攀上了崖顶。
杨天泽立刻跟上树来,把我拉在身侧,又跃回了地下。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宇时---他刚才还满嘴放狠话,怎么一下子就又撤了。
杨天泽也不怎么明白。
他一挥手,弓箭手立刻开弓瞄准了宇时。
"尚先生也不过而而,空口白话,落荒而逃?"
"你不用激我,"宇时挑起眉毛,"今天没空和你磨牙,本教主回家数金子去。以后再说。"
杨天泽听得一怔。
我无奈地解释,"他卖了假火器给金狼,应该刚大赚了一笔。"
"发国难财,果然不出所料。"
得,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略一沉吟,杨天泽提高了音量,"尚先生,朕念你虽叛逆朝廷,终有忧国忧民之心,倘若你愿为朝廷效力,朕可将你魔教的过往一笔勾销。"
"不必。"宇时探头向下,不屑地嘁出了声,"谁要是为了皇上巴巴地被人耍,谁就是傻子。"
箭矢闻声漫天射向崖顶。
宇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天泽收剑入鞘,揽住我的肩,低声俯在了我的耳边,诡异地笑了,"小曜寒,他骂你呐,是不是?"
我听得一脸翠绿,木然地点了点头,"宝贝儿,别理他,咱们回家。"
杨天泽握住了我的手。
宇时的声音正当此时,再次阴森森地飘了过来。
"狗皇帝,忘了告诉你了,"他从崖顶探出了头,"那话就是你搂着的人说的。"
杨天泽倏地放开了我。
混帐!
二一、
夜幕降临。
近三十万人的狂欢,即使在空旷的山地,也热闹非常。
我安静地呆在皇帐之中,倒在榻上。
在雷越的亲兵面前,我是主子,但在大祁几十万将士面前,我依旧是个冒名亡者的可怜蛋儿,究竟怎么处理我,杨天泽还在犹豫之中。
摊开手脚,把杨天泽留给我的食物全推到一边,我望着帐底胡思乱想。
于言不见了。
连封信,连句话也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队。
宇时最后的挑拨离间虽然更像是玩笑,但那句"一步之遥",确实让我揣揣不安。
不是得不到。
而是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得不到。
我最想得到的,是平平淡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
杨天泽最想得到的,是千古帝业,以及相知相守一生的情谊。
我禁不住笑出声。
我始终都想不通透,一个皇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江叶说,皇上么,就爱个两全其美,江山、美人都要。
若这么论,他倒有点儿贪心求全,只是我也算不上什么美人。
不知宇时瞄上的是哪个‘一步之遥'。
如果是我,那倒没必要。这些年我就没过上什么安稳的生活,早就不求了。
杨天泽呢,他的想法倒挺多的,不过我看他也不是什么死心眼的人。
有人掀帐而入。
雷越提了一壶酒进来。
我坐起来,"雷大将军。"
"来陪我喝一杯。"
我笑,接过酒杯。
"干。"
我和雷越仰头,一口闷干。
雷越笑了,又敬了我一杯酒。
然后第三杯。
我喝完了。
他呼地站了起来,"曜寒,你放心,一回去我就替你揍小叶一顿。"
"怎么了?"
雷越默了默,一转身,走了。
"总之一句话,这事我雷越绝不食言。"
我听得眉毛直跳。
雷越,你这不是调胃口么?你肯定被小叶子教坏了。
小叶子一定是做了很对不起我的事,要不雷越怎么会专门跑来跟我说要揍他?
雷越不是杨天泽和江叶那种心眼多的人,他说要打,那就是他真想打,绝不是为了护着江叶,抢先来这么一道,以防我日后真的揍江叶一顿。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江叶又做啥对不起我的事了?让雷大将军这么替我抱这个不平。
又有人进来了。
刘靖也拎了一壶酒。
我危襟正坐。
刘靖也敬了我三杯。
我边把玩着杯子边问,"想和我说什么?"
刘靖盯着我,看了半晌,笑了,"你要是剃光头发,应该也很好看。"
我立即回敬,"那我就收你做徒弟。你剃光头,应该也不错。"
刘靖摇摇头,站了起来,"你走了,对我就是机会,我不会错过的。"
我已经在冷宫呆过一年了,可惜你也没得到什么。
就算我再走.........杨天泽决定让我走了?
他之前又画像又骂娘的,最终就是让我走?
刘靖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敛住神色。
也好,走了一了百了。他和我都省心,只是我可不可以不出家当和尚?
我问刘靖,"值么?"
他微微一笑,"等到了就值。"
我也笑了。
这小子和于言私下有交吧,怎么话都说得差不多。
我继续恶兴趣地想,既然这小子总学杨天泽喜欢的人,难不成杨天泽和于言也私下有一腿?
我再接着想,我真他奶奶的无聊透顶了我,凑合他们俩。
有人摸了摸我的头。
我回过神来。
杨天泽正垂头看我。
刘靖不见了。
我伸手抱他。
他带着我栽倒在榻上。
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他的声音很低。
"朕该.........怎么对你说?"
"实话实说。"
他挪了挪,把我搂得更紧。
"那.........该从什么地方说?"
我翻一白眼。
最近很流行煽情么?
爷不爱这个,给你改改。
我答,"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皇上口才精妙绝伦,就算随便说说,我都能听懂。"
他默了。
默了半晌,他重手狠狠拧我一道。
"梁曜寒,朕会看上你,一定是看走眼了!"
我哈哈一笑,搂过他躺好。
婉儿说过,伤心过度容易折寿,所以笑笑才健康,千万不要怕别人把你当神经病,有事没事一定都要笑。这话我一直都记着。
更何况雷越和刘靖已经先行铺垫了一道。
"说吧,臣洗耳恭听。"
他默然无言。
那好,我问,"你这个醉仙散,究竟怎么回事?"
他随意地笑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小心中计了,发现时已经颇晚了。"
"于言呢?"
"安插一个喜欢你的人比安插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更安全,何况他还是魔教的人,朕以为他能互通两边有无,最可以保护你安全,没想到......"他愤恨的表情一闪之过,"金狼的事,朕来想办法让你忘了,你不要记在心上。"
下一题。"刘靖?"
"魔教喜欢在朕身边的人上使功夫,朕便投其所好,送他们一个。协助朕多方周旋。"
所以刘靖才能从魔教那里骗得醉仙散的配方?
"不过你不要介意他。"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虽然朕喜欢看朕的小曜寒妒,但朕已决定送他出宫,入朝为官。朕以前没碰过他,以后,无论如何,都一样。"
但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最后一问,"我怎么办?"
他再次默然。
"皇上直说了吧,草民的心肝坚韧得很。"
杨天泽的表情也平静了。
慢慢抚过我的头发,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小曜寒,有时候,朕真盼望你是个笨蛋。"
他从袖里摸出两本奏折。
"这一本,是老董为首上的百人谏,而这一本,是江叶写的秘奏。"
一杀,一放。
前一本,我不惊奇。
后一本,我有点儿意外。
江叶居然没有出主意留我,而是劝皇上放我无声无澜地消失。
我笑了。
其实江叶不欠揍,一点儿都不欠揍。
只有他能给我留这样一条后路,也只有他敢给我铺这样一条后路---出宫,开始与皇宫与皇上完全无关的新生活---兄弟这么多年,他头一次站在了我这边,而不是皇上一边。我应该谢他。
杨天泽又叹一口气,枕在我身上。
他慢慢拉过我的左手,"小曜寒,不要恨朕。"
我仰起头,把右手枕在脑后。
仔细看过我光秃秃的无名指,他伸手去摘自己的那一枚。
我下意识地去拦他,最终忍住了。
默然地看他转动指环。
看着戒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旋离指根,挤得他的指节泛白。
我说,"别费事了。"
他蹙起眉,动作几近固执。
"别这样。"我按住他的手,尽量平和地笑他,"看你,搞得跟什么仪式似的。"
然后我捏住戒指,轻轻用力。
戒指一断两截,叮叮落在地上。
削瘦的无名指上,指根处皮肤显出一个苍白无色的圈。
杨天泽怔然看我。
我探脚把指环踢到一边儿。
然后替他揉搓微略红肿的手。
分、合。
在一起,不能在一起。
与子携老,或相忘于江湖。
林林总总、万万千千,都逃不出这两个结果。
也不过,这两个结果。
为难不到小爷我。
杨天泽向上移了移,然后偏头看我。
我微微抬头,然后闭上眼。
熟悉的,柔软的唇。
熟悉的,削瘦的身体。
茶香气荡然无存。
浓重的酒气弥散在唇舌间,恋恋不舍的感情比酒更香醇。
戒指断了,仿佛羁绊也跟着断了。
手指想要抓紧的,不仅仅是衣裳,还有衣服下的那一个人。
"我爱你。"
杨天泽的头深埋入我的颈窝。
我搂紧他,"我也一样。"
他低声又说了一句。
但我没听清,"什么"
含混的声音像经历了布料过滤一般地沉闷,他抬起头,"朕说再换对新的。"
我还没听清,"再说一遍?"
"朕说朕已经传旨工造司,造一对新的戒指。"
我蹭地推开他,坐了起来,"什么新的?"
"戒指啊。"他也坐起来,捏住我的脸,"朕说再订一对新的。你那枚朕找不回来了,朕也不想找了,咱们订对新的。"
我怔然地看着他。
他一脸奸计得逞地笑,"小曜寒,你舍不得朕的表情可真好看。朕也舍不得你呀!"
你奶奶的杨天泽!你的幽默细胞全都是用来喂猪的吧!
你赶紧给我滚!!!
尾声。
大年三十。
德胜楼下,朱雀街上,人山人海。
满眼都是拖家带口其乐融融的人。
花灯,龙凤灯,飘满朱雀长街。
爆竹声声,混着欢声笑语。
我趴在德胜楼包房的窗上,无奈地向楼下张望。
我明明有老婆有儿子,却要和一堆光棍在这胡吃海喝,我郁闷。
有人搭住我的肩,"好兄弟......来,"他喝得一脸通红,口齿不清,"再来,喝一杯,不醉无归。"
我一脚把他踹到桌子底下。
有人拍桌大笑,"梁大侠,好功夫!"
去你奶奶的梁大侠,老子是行医的。顶着皇家的招牌,开得是京城第一药铺,专司卖药看病,为人民服务,不是给你们这群商贩子作秀的。
我愤然盯向桌子的主座。
主座上,尚宇时悠然品茶,扔给我几颗核桃,"新摘的,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