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过人群望去,鸦族的院墙已经塌了半堵,里面能看见的山石景观花草树木等都毁了个一干二净,到处都凝着血迹,有新鲜的,有干涸成黑紫色的。双方都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楼何似急切庄中情况,不欲久战,右腕一晃,将自己一束长发割了下来。指尖一错,鲜血汩汩流上,转眼将长发浸透。只见那手指绕了两个圈,在浸血长发边绘出一路符咒,手腕一掷,道:"去!"
一束长发蓦然化作一根飘渺纠缠的血色丝线,随着他指尖一晃,蓦然向紧围的兽族士兵绕了过去!
一根极细的丝线,飘然绕了过来,力道之小既勒不死人,又抽不伤皮肤。十几人都看着它愣然,下意识躲闪开时,突然眼前一红,神志一恍。
仿佛有什么从身体中生生拔出,他们全部失去了意识。
楼何似旋绕丝线,飞身游走在众人之中,数柄长刀削向他腰间,楼何似一扭一旋,如风摆荷叶般闪过,又游滑如小蛇,轻盈如鸟羽,在左右刀枪剑戟攻击中腾挪躲闪,那些人出手的攻击无一能中,不是差了一分,就是慢了一寸,明明见着可以够上,偏生刺过去时,就是错了。
楼何似将转眼将兽族阵中走了个遍,就是先不挨莫心中。凡是丝线绕过之处,那些兽族人全部都呆傻傻的站着,动作并没有改变,眼神却痴呆了。没中招的人都未发现身边异状,只是紧紧盯着他,怕他使出杀手锏来,却不料无声之间,许多人已经着了道。
一推之下,一个直立之人突然向后倒去。
莫心中寒了双目,道:"小心他手中丝线!"
楼何似忽而回首,殷红丝线在颊边抛起,竟衬出透明苍白的肤色来,一时摄魂。
也只有他能看见,丝线上已经缠绕了数十个生魂。
五指一弹,细细嫣红抛出一个大圈,在空中一凝,突然飚然而去,直射莫心中!
莫心中一拍跨下坐骑,往旁边猛然一侧,丝线直擦着衣襟飞过。楼何似手腕再抖,丝线抛出一个小圈子来,套住了他跨下巨狼的尾巴!
巨狼正要咆哮,眼神突然一空,四足一软,登时跪倒了下去。莫心中临危不乱,翻身跃起,宽剑呛然拔出,飚然一卷一拉,将丝线扯的笔直,随即一转!
只听轻啪一声,丝线蓦然从中嘣断。
莫心中只觉一丝引力从剑上骤然传来,好似要把什么从他身体里吸走!他虽然没体会过此种法术,却也大惊,当即涌出一股灵力吐出,手中剑横砍下去,将断线远远抛开。身形也接连飞退,一转一侧,脑中轻轻啪了一声,仿佛什么断裂,那股细细的吸力蓦然消失。
黑光一闪,镜面锋锐已到眼下!
灰狼反应极快,转身一举宽剑,只听当声巨响,一袭黑衣飘然而退,两人的手都震的发麻。那日莫心中的精刚利剑给他一镰而断,日后便多加研究,锻造出更加结实的造刚,灌以灵力,又入炉锻造,重复七次始成。方才一拼之下,果然是有效的。
楼何似巨镰挟在腰后,风姿卓然而立,笑道:"莫大人果然时时不忘进步。"
莫心中尚未答话,黑衣人影忽而又上!
右手巨镰横挥而来,左手迎风一抹,忽的多了把短刃。莫心中遁身闪开巨镰,手中剑飚然迎上,当的架住短刃。黑色短刃突然一化,变为一股阴气,刷的缠绕上对方手臂。莫心中臂凝灵气,逼住阴气不得前进一分,手中宽剑又挡了楼何似两招,两人蓦然又分开。
楼何似垂发一甩,忽的回过头来,手中巨镰朝天一掷!
黑色镜面望天升起,忽而一闪,化成九道张牙舞爪的阴气,在空中飞旋盘绕。楼何似双手环绕,掌心朝地,一柱黑气破土而出,直达他掌心!右掌接左掌,左掌一翻,黑气直冲上天,九道飞舞阴气都围了过去。太大的法术,他不敢使,也不敢唤出过于强大的魂魄来,便利用巨镰为载体,镀上一层加强。
莫心中蓦然退后,剑横当胸。
楼何似眉心乌光一闪,叱道:"碎裂--!"
九道阴气忽然同时一顿,随后方向一变,飚然向莫心中绞去!
若在平时,他还能与楼何似一拼,但方才他对付鸦族禁咒,已经耗去莫大灵力,面对强大攻击扑面而来,只得勉强再使绝招。
透明狼身再起,张口咆哮,硬接九道阴气!
只见烟尘四散。
莫心中站在尘土之中,表情模糊不明。
楼何似上前一步,挥袖一扫,空气渐渐清新。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莫心中盯着他,张嘴欲言,突然身子一颤,一口鲜血涌了出来,落的衣上尽是。再也支持不住,一剑撑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缓缓走过去,右手垂下,按在那灰狼头顶上。莫心中巨咳了两声,惨笑道:"你要杀就杀罢,要我投降,或者命令将士撤退,万万不可!"
他突然抬起头来,高声孤啸,唇边鲜血汩汩而下。只听道:"兽族之人听令,不战到最后一人,绝不可退兵--!"
楼何似惊见掌下一震,莫心中绿荧荧的眼睛看了他最后一眼,忽而,垂下了头。
却是自己震断了经脉。
半白半黑的魂魄从灰狼额头中飘出,左右摇摆一阵,便要离开。楼何似一把抓过,攥在手心里,微微一笑。
右手高高举起,喝道:"聚集--"
新死尚未异变的魂魄都停止了动作,蓦然转身,游向他身边。楼何似额头有细汗渗出,揣摩着差不多了,望空一吐,一片清淡的半透明的白漂浮出来,渐渐围成一个大球体,将所有魂魄都包裹在内。他默念咒语,愈念愈急,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时,断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了上去!
巨大的白色球体颤动起来,在空中扭动几下,渐渐消失。
治伤
山下尚有不少兽族士兵,莫心中死前一吼,响彻山头,几乎无人不闻。此刻只听刀枪剑戟碰撞,便要杀上山来!
楼何似微微气喘,勉力再抬右手,喝道:"再起!"
以他为中心,身周一丈方圆突然腾起缕缕阴气,平地升起!那些阴气极快的从土中钻出来,又极快的曼延开来,散布了一个天空,渐渐形成了一个黑色的球状,将整个鸦族庄院都包裹其中。手指划了个圈后一弹,忽然身处球内的兽族士兵大叫几声,全部被弹了出去!
楼何似收了手,只觉有些神虚气短,他一路奔波,又不敢施大术,只得用耗力更多的防御式法术。此时只觉眼前一晕,站立不稳,不由得往旁边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一热,有人低声道:"如何?"
"何似......何似?宝宝?"
左面一阵风忽而扑来,抓住楼何似的左手。他靠着身后的人,软软道:"快进去......"
只听几声轻呼,楼何似只觉骤然被人抱了起来,急速向山庄内挪去。他虽然身体无力,脑子还是清楚的,兽族被阴气阻挡在外,一时是没有危险了,而兽族另一部分军队必然去攻打苍梧山,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头,回头了要对付黑雾也不容易。
想到此处,只觉心情一松,登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右手微微一动,触到了床边,有点冰凉的感觉。
楼何似挣了一挣,渐渐清醒过来,只觉身体还是稍有虚弱。张开眼睛一看,并不是竹楼,而是一间普通的矮屋。用力往窗外看,还能看见黑气笼罩下的断壁颓垣。
房内的圆桌上伏着潇湘依旧,合着眼睛,显然也睡着。楼何似不欲吵醒他,只是轻轻掀了被子,一出门,先仰望了下头顶的黑色天穹。
周围并不吵闹,但总能听见传来的语声同哭声,他拐过一片半毁的院子,往远方观望了下。除了自己身处的一片房屋还保持完好外,四周的建筑都多少有着损毁。
脚步声忽而响起,房屋后转过一个人来,步履匆匆,正是写眉。
楼何似轻呼一声,上前道:"写眉哥哥,如何?"
写眉拉了他的手,轻抚抚他头顶,半晌道:"长老去了。"
楼何似惊退了一步。
写眉淡淡道:"族中无奈,开启养鬼之所,施法禁术,长老年龄已大......"
楼何似默然。
写眉轻抚他乌发,将人紧紧抱入怀里,半晌道:"倾城没事罢?"
楼何似习惯的蹭了蹭,摇头道:"应该没有,他去了凤凰那边。"
写眉摇首,道:"我们尚可离开......王上无法离开。"
也就是说,凤凰必须留在苍梧山仰止崖上,一直等到涅盘结束,重生而起。
楼何似担心起倾城来,又担心起凤凰,只是想到对方多次涅盘,也算经验丰富,应该有另外措施可以撑到结束。想到这里,回头又怕倾城被当了炮灰,越想越不放心。写眉见状,在他额上一戳,道:"你又担心别人了,将自己身体养好了再说罢!"
楼何似笑了一下,只是心情沉重,高兴不起来,靠在写眉身上喃喃撒娇,道:"写眉哥哥又说我了,哎,要是有一点儿来不及,又有谁去了怎么办呢。"
写眉不语,只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子。门一响,潇湘依旧便醒,同楼何似打了招呼,又同写眉见了礼。
楼写眉看了潇湘一眼,又看了楼何似一眼。
楼何似莫名的心虚,正想要何时辩白一番,写眉已经走过去,搭了下潇湘的腕脉,道:"元气不继......"
潇湘依旧垂首一笑,收回手道:"过几天便好了。"
写眉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右手轻拈,凭空划出一路符咒,洁白的颜色。但他也受伤未愈,大约划到大半,便已经有些吃力。轻轻一挥,一张洁白的半透明符咒出现在指间,望潇湘眉心一按。
鸦族的疗伤符咒与别族不同,鸦族是利用魂魄之力,而它族都是运用灵力,潇湘受的内伤,以灵力也只能治表,不长期休养无法回复,而写眉的符咒便大不相同。潇湘依旧只觉体内忽然清爽,滞窒的灵力流动了起来。
潇湘依旧运气完毕,瞟了楼何似一眼,抱拳对写眉道:"多谢。"
写眉淡淡道:"无妨......你日后注意点便是。"
楼何似正要说话,突然写眉一扬手,一张白色符咒贴到他额头上。
他虽然无伤,却肌骨疲惫,这符咒如同清水一般,浸入体内十分舒服。楼何似笑眯了眼,扑过去蹭蹭,道:"谢谢写眉哥哥--"
写眉虽然疲惫,眉目却带了点笑意,替他理了理碎发,道:"越来越会说话了。"
两人唧唧喳喳说了几句,写眉又叹,柔声道:"我知道你要去的。"
楼何似但笑低头,一声不语。
那远山翠黛眉轻轻碰了下他的额头,道:"自己小心......无论怎样,必须把命保住。"
送柔软黑衣出门,楼何似才转身,便望见潇湘依旧眼神,一脸莫测。
涅磐
几人并不耽搁,只过了一日,便立即上路。愈近苍梧山,愈是满目疮痍。原本翠绿生机的草木一棵不剩,小河小湖等也被填满,不然就是一湖血土。地上都是踩踏过的痕迹,刺目无比。
三人匆匆赶过,操纵骨鸟飞奔。赶至山脚,只见小路入口处的小楼已毁,旁边落的尸体倒不多,看来鸟族的确遵守了凤凰的旨意,各地躲藏去了。
急奔上山,绕上一层崖头,忽听一声叱喝!
柔软沙哑,正是楼倾城。
眼望前方树丛草堆中已有动静,兽族已被骨鸟奔跑声惊动,前方封锁十分之紧。楼何似等不得耗费精力再杀进去,况且不能多杀,他心里也非常清楚。
一拍鸟脊,翻身而起,黑光一闪,蓦然化成了一只巨鸦。高嘶一声,展翅翔了个圈,就向崖头冲了过去!
下面密密麻麻的兽族军队并没有料到此时还有鸟族人前来,惊起仰头望了楼何似,过了几息,才突然喊起来。纷纷张弓拉箭,向上便射。他们为了对付鸟族,弓箭都是特制的,只是奈何不了楼何似,黑羽一扫,全部倒射回去。
掠出林子,面前一热,金白色火焰扑面而来!
楼何似一转一腾,擦面掠上云层,再猛然下扑。眨眼看见那擎天的梧桐树,已经没有任何鸟类停留,也似乎沾了点烟火气。树后同样有刀剑呼喝声,大片的细碎声音,想必已经包围了这棵大树。九咏萧韶立在树下,红衣金丝长长铺地,神色清浅,朔饮羽随伺一旁,神色苍白,持剑在手。
黑光一闪,化为人形落在地上,一把扶住了楼倾城。只见雪白长发散乱了一半,羽簪也掉了一根,额上细汗津津,却是气力不继了。抬头见了楼何似,才要说话,突然一把将他推到旁边,道:"走开!"
才避到一边,背后刀剑风声蓦然而来!
楼倾城羽扇转圆,轻叱一声,挥出一道火焰,直奔向前。骤然一片白光一闪,远方兽族阵中数百人同时放出灵力,一张巨大的防护壁出现在阵前,火焰掠上,空烧一阵,渐渐便熄了。
密密麻麻的兽族士兵围了上来,渐渐移近屹立峰顶的梧桐。防护壁之后,数百支箭矢飚然射出,每一支头上都带着爆破的灵力,都对准了楼倾城!
雪衣人影挥扇避开,箭矢实在太多,一时不查,竟有一支漏过拦截,直戳咽喉!
楼何似心都要跳出喉咙来,楼倾城腰身一仰,雪色长发刷的下披,一口咬住了箭杆。忽而尖利风声又到,只见纤指一张,羽扇刷的张开,迸出一片星火来。长箭不偏不倚,正中扇面。
那灵气混合铁锻造的箭镞,忽然化作烟尘四散。
楼倾城挥扇遮面,冷笑道:"哼,有种就不要躲着......你躲着我也能挖出来!"
金白色火焰大盛,望空而起!
衣袂蓦然上升,长发掠过唇边,楼倾城摇身一变,化回了原形!
雪白巨鸦翔上天空,曲爪弯颈,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盯向下方。一身洁白光滑的羽毛,贴着身体顺下。有些羽翎沾了些血,它一抖之下,纷纷下落,落向兽族军队中。那些金白色羽毛一碰物事,便燃起一朵朵大火!
眼见阵中处处起火,兽族人开始骚动,惊了,一面擎出盾牌来,一面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天空中的巨鸦。只见长箭从四面八方飚飚射上,若是中了,几乎就戳成个刺猬。巨鸦弯了雪白的脖颈,低低的嘶鸣了一声,声音长传不断,突的拔高,在空中不停环绕!
金白色火焰忽然腾起,将楼倾城包裹在其中!整只鸟宛若熊熊烈日,火焰团团烧开,只从中能窥到一点巨鸦身影。那些长箭全部去而无返,早触到鸟身外便被烧光。金白色羽毛还不断下落,落在兽族阵中,燃起阵阵大火。盾牌并无丝毫用处,一烧便毁,那火极其厉害,融金消木,眨眼兽族奔走不休,惨呼声响彻天际!
正在此刻,正中天的亮日,忽然暗了一分。
楼何似挥手挡开敌方之箭,忽听身后道:"时辰到了。"
蓦然回首。
九咏萧韶神情悠远,看了看楼倾城,接着看向楼何似,淡笑道:"托你了。"
楼何似心中灵光闪过,略一点头。
九咏萧韶缓缓转回身去,只见梧桐树上金光一闪,淡金的兰花苞扶柱木梯一路伸展下来,直到凤凰眼前。
他方抬步,一旁的朔饮羽忽然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他。
九咏萧韶轻抚手下的长发,叹道:"起来吧。"
朔饮羽膝盖微微抖着,就是站不起来。将脸埋在绛红衣摆之上,泣不成声。
萧韶默然,长指轻轻按着,道:"何必如此......你还是起来罢。苍天注定,事要至此,命线混乱,金乌岁减,我的功力也一天天减弱,是撑不下去了。你......原不该着意我的。当初见你与青心也算有缘,苦你一辈子孤单,岂料事情如此。"
他顿了顿,又道:"极久之前,萧韶九成,有凤来仪,见之天下则大安宁......只可惜,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啦。"
朔饮羽听到中间,微一抖,却抱的更紧了。良久后渐渐松了手,只是喉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九咏萧韶缓缓从他身边走过,步上了金梯。
绛红衣消失在树枝之中,梧桐树从根部,突然腾起一把火来。
楼何似仰望,只见整棵巨大的树,上面成片的香木房屋,全部被卷进了金色的火中。火势越烧越大,吞噬了所有梧桐包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