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何似隐在一侧,狠狠咬破指尖,又将伤口撕大了点。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一会儿染满一片沙地。施展鸦族身法瞬间游走,在缠斗两兽外画了个大圈。长袖扬起,以指作书,在空中划出咒来。仿佛有一张透明的纸般,血划到上面便不再流动。楼何似脚下如风,转眼将大圈游走了一遍,仿佛筑起一圈透明的墙壁,一道长长的血符写在墙上,首尾相连的悬在空中,殷红而诡异。两兽被锁在其中,而楼怀远却只管攻击,并没有注意外边的事。
楼何似轻吹了下指尖,伤口缓缓消失。
垂发轻动,衣袂飘扬,屈指举至眉心,开始读另一种咒文。阴气从额心缭绕而出,旋转指尖而走,如同轻烟飘至墙前,化入血迹咒文中。殷红的咒文渐渐染上淡淡黑气,一直往后蔓延,最后首尾相连。
禁锢--!
无数冰片似的裂纹从符咒上往圆圈中心蔓延,将两兽一齐困在中心,动弹不得。缕缕阴气从圈中地下升起,顿时半透明黑色弥漫。
这战场上许多人新死不久,阴气不但多,也好控制,只须顷刻,便将它们定在中间。骨鸟是不能动了,暴龙暗色的皮肤下看出肌肉耸动--它正全力将头转回来,用细眼睛盯向楼何似。
嘴唇轻动,咒文从中飘出,一个一个落到圈中。楼怀远极力将眼珠转过来,眼角一丝血渍渗出,它想要动,它不能允许自己被人困住。
楼何似直接的感到压力。
楼怀远逼出灵力来,死死撑开禁锢,楼何似召唤更多的阴气填补进去,所幸他们比拼的不是灵力,不然他却要输。只见咒文圈上幽幽光芒忽亮忽暗,忽明忽灭,一会儿鲜红,一会儿漆黑,又变做惨白。
两边僵持不下,楼何似左手缓缓动了一下,突一弹指。圈中的骨鸟突然一闪,顿时化做了强大阴气!冰片裂纹猛然再延,眼看咒文已到最后!
突然一根拇指粗的透明丝绳从地下钻出,射向楼何似颈右,刷刷绕了两个圈,就要勒上其颈。楼何似被迫反手,最后半个咒文击在蛛丝上,登时蛛丝同符咒障壁,一齐成为粉末飞碎!
暴龙蓦然一转,巨大头颅低了下来,一口侧咬在楼何似身体上,顿时切透骨肉,鲜血飞溅!
痛的半句话说不出,额上渗出汗来,楼何似死死盯着楼怀远,楼怀远也在盯着他。
两人静了半晌,楼怀远的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十分干枯的嘶吼,断断续续而低哑。楼何似平静下来,默然伸出右手,轻抚巨大头颅,皮肤粗糙而刺手。
暴龙歪着头看他,突然狂吼出声,暴躁一甩头,齿间带动他全身,只听骨骼喀啦作响,痛的楼何似惨呼一声,双足几乎抬了起来。突然楼怀远高鸣一声,一松口,猛的抬起了头!
楼怀远狂吼不休,楼何似痛的眼睛发晕,鲜血沥沥的出来。伏在地上,抬头一看,却见绿衣翩跹,落在暴龙背上!
彩缎一端紧紧勒住了暴龙颈项,另一端持在潇湘依旧手中,只见他左手按在楼怀远头顶正中,灵光黯然乍现!暴龙似是极其痛苦,仰天疯狂咆哮,拼命扭转颈项要将潇湘拽下,却偏偏不达目标。潇湘依旧又不比楼何似,他原身蝴蝶,轻盈无声,无论落在哪,除非硬去扯才落的下。楼何似只见灵气缭绕,潇湘又放出一群彩蝶来,将楼怀远团团围住。足足过了三柱香时分,暴龙的肚腹之上竟然渐渐现出一只蜘蛛印记来!
楼何似忆起情蛛之毒来,惊中又惊,又不明潇湘依旧如何会来到此处,一面调动白色魂魄治伤,一面喝道:"你快下来......"
楼怀远猛的一跳,突然缓缓矮了下来。
说是矮了下来,便是化回了人形,楼怀远倒在地上,一双眼睛不闭,死死的盯着楼何似,嘴唇张了张,好似要说些什么。潇湘落在地上,额上渗出汗来,唇却是苍白的颜色。忽然银光一闪,背后一张大网兜天而来,将楼怀远同潇湘依旧一同网了进去!
那网丝足有手臂粗细,潇湘依旧一碰在上,便被粘住,整个人立时委顿下去,登时化回了原形。一只大亮翅的翠凤蝶挣扎在其中,抖着翅膀。楼何似翻身要立起,血却流的多了点,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网被飞速向后拖走,楼何似正待追前,突然天外一柄木剑飞来,直直朝网兜右面的沙土中插了下去!
内情
木剑插处,蓦然朝上喷出一股浑浊黏糊的液体来,洒到地上,居然哧哧冒出青烟来。黑衣白纹一转一闪,忽而出现在地面之上。
天罗公子萧潇,终是出来了。
深紫衣袂一扬一收,木剑蓦然飞回。苍泱水摒指化出淡淡灵光擦过,剑身顿时干净如初。细看下,百年桃木所雕,略缕云水,剑柄上刻着两个篆字,若水。
上善若水。
萧潇身形连闪数闪,转至网后,一手扣住了蛛丝绳。
楼何似蓦然停步,楼怀远同潇湘依旧,已经全进了他的控制区域了。
萧潇嘴边淌出鲜血,显然已经受伤。他抬眼望向苍泱水,微笑道:"苍主与鸟族兽族均无关,何必来趟混水?"
苍泱水负袖,步步走近,道:"世上事,岂有全然无关之理。"
萧潇将两人控制在手中,知道楼何似不敢轻然冒进。但苍泱水,他却未必摸的透。这人行事似直似曲,似是非是,不一定会在乎网中两人性命。见对方缓缓逼近,萧潇也不着急,只道:"楼公子,云水古今之主要斩妖除魔,在下功力低微,未必能护住你的同伴,嗯......"
楼何似左手在背后勾勒出咒文,一面淡淡道:"谁说他们是我同伴来着,一个是叛徒,一个是我抛弃的人,我为何要救他们,还是先杀了你划算。"
萧潇黑如琉璃珍珠的眼睛带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楼公子,你背后的手消停了会更可信。"
他右手一动,突然晃出一把如月弯刀来,形体小巧,颜色乌黑暗淡。望下一插,蓦然刺入了翠凤蝶的左翅!
楼何似的咒文在最后一个词停止。
萧潇瞥向苍泱水,手中的刀缓缓转动,在蝶翅上揉挖出一个洞来,无数鳞粉薄翼片片落下。巨大的翠凤蝶在网中颤动,身体蜷了又放,放了又缩,抖的几乎抽搐起来。
紫衣人仍旧在前进。
萧潇淡淡道:"苍主,两个人,杀了一个是还剩一个的。"
苍泱水脚下沙土踩歪,步子终于停止。
萧潇杀了潇湘依旧,仍然可以挟持楼怀远,对他没有损失,楼何似这边却顶不住。
萧潇很温和的笑了,然后一弹指,两只硕大的蜘蛛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挟住网兜,向兽族城中移去,楼何似心知楼怀远还好,潇湘依旧一去,恐怕没有好结果,而要强行夺人,恐怕也没有好结果,一时僵在原地。苍泱水忽然按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两人立在原地,见那张大网缓缓移进城去了。
楼何似见苍泱水并不惊奇,心中纳闷,突然道:"你认识他?"
苍泱水居然点了头。
楼何似惊道:"哦?"突然想起在鸦族中两人见过一面,可能打听了解也不一定。
苍泱水继道:"他曾毒我数月。"
楼何似话全卡嗓子里了。
"墨竹随萧潇隐于人族之时,我前去擒拿叛徒,却遇潇湘依旧,他暗中下毒,十分清淡并非致命,却牵于人手。我忖他显然别有目的,一时也未管。"
楼何似呆怔半晌,上下看了看苍泱水,紫衣人道:"已被他解。"
"......这又是为何?"
苍泱水负袖,淡淡道:"因为他有求于我。"
"他半夜中潜屋而入,望我去朔饮羽处救你。"
楼何似蓦然震惊。
虽然他也想过苍泱水为何会突然而来,后面疑点亦多,只是苍泱水不说,他也就不问,岂知原是如此。
他急上前一步,道:"那后来......"
苍泱水淡淡道:"自从我救你回来,他便一直在院子中同住,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与萧潇对敌多年,深谙其手法,自会解毒,只是仓促损伤本命元气。方才替楼怀远解毒,又大损一次,如今看来,萧潇的目标就是他了。"
楼何似呆怔半晌,想说话却不知能说啥,久道:"他既然要救我,为何要托你?"
苍泱水睫毛扇了扇,道:"你既然同他决裂,他再前去,岂不徒惹尴尬--他道,你或许比较欢喜看到我。"
城门轰然一声,重重关上。
突然城楼上一阵骚动,随后墙上黑绿一闪,大翼翠凤蝶被扔了出来!说是扔出来,一根蛛丝死死缠住颈部,将蝴蝶吊在城墙之上,破损的翅膀还在不住颤动。萧潇随之出现,黑袍负手望这边看了一眼,微笑悠然。只一挥手,五把黑色小弯刀飞出,刷刷将凤蝶死死钉在冰冷青石之上。四片薄翼各钉一把,钉在身体正中的是那把最长弯刀,薄薄液体从缝中流出。翠凤蝶也不抖了,只是尾尖一点,哆嗦如风中落叶。
楼何似仰望这一切。
挥手招回数十缕阴气。其中一滴殷红不落,浮在空中。只略略一捏一揉,使魔骨鸟再次出现,然后化入他身体之中。
"今天好像是七月十五。"
叹息的声音徐徐响起,乌黑的垂发在山风中飘动。天色渐渐暗下来,橘黄的夕阳发出柔和的光泽,落到山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