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阳抽了抽嘴角，手一弯，从胸前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脸，低眉看着我，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轻声状似关切地问："你的脸怎么伤了？是谁伤你？" 说着竟要伸手摸过来。
温和、多情、亲切，他的语调竟然带着这样的修饰，我反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他的演技果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么久不见不仅功力丝毫未减，还颇有些增长的趋势，看起来，他又是要扮演温情角色了，难道他不知道这种角色会很没有票房吗？反正我第一个不当观众。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笑笑："我们这里颜料四处飞，兄台你再不走，只怕会‘贱'（溅）得更加厉害，到时候我可没办法负责啊！"
"开门见山吧，"李沐阳没有搭腔，突然就步入正题，"你的身份总要揭穿，我们得先想好说辞才是。"
我好笑的看着他："拜托你不要用‘我们'两个字行不行？我和你，完全，不搭界！"
"那他呢？"李沐阳挑了挑眉，说的是边上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一脸担忧的友遥。
我赶紧转头对友遥安抚地笑笑，咬牙瞪着李沐阳："你又想威胁我？"
"别说的这么难听，"李沐阳运筹帷幄地笑笑，"是合作才对。"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我冷笑，"只要我揭穿你的所作所为，到时候你可是欺君大罪，别说你现在的身份和你无缘，连命也会丢的。"
"没错！"他道，"可前提是要父皇信你才可以，就算他信你，你觉得最后他会选择我还是选择你？"
"什么意思？"r
"意思很简单，一个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一个是他早就已经弃之不顾顽劣不堪的皇子，若是让他选，他会选择保住谁很清楚，到时候，他说谁欺君谁就是欺君，所谓的真相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我一怔。他说的没错，若是让那个迷信的老头来选，我一定是他要剔除的对象，和李沐阳争，我实在没有胜算。安零、蓝绮、林深、小荣、陶将军、君越、文儒，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说出并不会被接受的真相会毁掉的人不止我一个。
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每个人只有一条命，我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可是我原本就不想活的多么豪壮，英雄总归是少数几个，做狗熊未必不好，只要忍一忍，受一点小小的委屈，背几个并不算太重的黑锅，身边的人就可以安心幸福的生活，我何乐而不为？干嘛一定要铤而走险做些为了所谓的"尊严"而牺牲一切的傻事？或者我当不了什么大哥，但至少，我不会去拖累他们、害他们，哪怕山崩地裂了，对兄弟，我还是会讲义气的。
逃跑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在地洞里生活，况且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连皇城也出不了，太子这厮一定已经开始布局撒网，论心机，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接受并面对现实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有些不甘，这辈子，我大概永远也不可能逃离这个漩涡了。
"那我就听了你的意见再考虑！"我耸耸肩，"还是觉得命比较重要。"
李沐阳得意地笑了，以一副主宰者的表情。

第47章
说是要和李沐阳"谈生意"，我将有些狐疑的友遥赶去大厅监工，关上门，只剩我们两人。
"有屁--有话快说吧。"我坐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为自己挣了几分气势出来，催促他快说。
李沐阳倒是不急，姿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捧了茶慢悠悠地吹着喝了一口，眼光来回飘着，最后落在我脸上。
妈的，架子是大啊！
不过好歹他还是说话了："关于这说辞的问题，我们来统一一下。"
"你说吧。"我耸了耸肩。
反正大部分我也已经从小荣那里知道了，估计差不了多少，果然，李沐阳的意思也是这样，我和他闹了别扭，自己找了个人冒充自己，然后离家出走。
"我说，"我受不了地皱了皱眉，"你不觉得漏洞很多吗？"
"说来听听。"
"一、你觉得闹别扭闹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夸张？二、怎么这么巧我要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正好能碰上和我几乎一摸一样的人？三、我哪里有什么能耐去威胁他、要他服从我？四、当时安零也在，他没有发现吗？我不相信凭他和我的交情，他会分不清真假；五、我走了这么久，你们却不派人找，是不是不怎么合理？六、林深回到皇城已经不久，小荣、蓝绮、安零一定常来往，必定已经发现问题，辨出真假，他怎么有能力解释以上这么多的疑问？七、--应该还有七的，可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说的嗓子干了，我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喝得太猛，一下子溢了出来，沿着嘴角就挂了下去。
我抬起袖子随随便便一抹，抬头看他，却迎上他带着些危险气息的眼神，不由有些不好的预感，幸好他懂得克制，低头掩饰般地笑了一笑，抬头看我时已经回复正常，不以为意地答道："一、你向来骄纵任性，做事没有分寸，这样的别扭倒也在常理之中；二、我查过，当时你逃跑的地方附近正巧有‘君子堂'在，这点倒是连我也出乎意料，所以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无巧不成书，我们‘闹别扭'的时候，的确就是那么巧你可以碰见那个和你一摸一样的人，所以就算有人怀疑，只要一查就清楚，有人查我还求之不得；三、虽然你平时的举动完全没有一点王爷的样子，但你再怎么不济也有这个头衔，要控制一个软弱的少年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不可能；四、我本来也顾虑安零，可是运气不错，他被安相国盯住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机会来发现你的真假，然后就被抓回了皇城，一直到林深也被召回皇城；五、我之所以不派人找，是因为你留书一封说过‘出去玩玩，玩够了就回来，若是派人找，就永远不会回来'之类的话，也挺符合你的性格不是吗？关于字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李沐风擅于模仿，不管什么样的字体，他都可以写出来，更别说你那些歪歪斜斜的字了；六、荣逸、蓝绮、安零那里的确是没有办法骗过，所以碰面之后，我们就立刻说出了‘真相'，何况他们早就先入为主认为我和你关系不同寻常，加上你原本的性格和行为，他们不信十分，也信了九分，而剩下的另一分，就靠你来补。其实，不管漏洞有多少，只要我们两人统一说法，就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李沐阳言辞灼灼，虽然觉得一定还有些什么重要的漏洞我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听起来，原本以为是漏洞的那些状况，在他的修饰和掩盖下的确已经没有了我认为的那么显眼。
将一切的过失都推在我头上，而他不过是个走丢了爱人的可怜人，李沐阳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不可否认，他的伪装功力又上了一层楼。
只是，就算他说的多么天衣无缝，我还是不相信小荣会就这么简单地让我一个人游荡在外，林深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他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可能放任我在外面胡来，因为他一定知道就算所有人拿我没有办法，他还是有本事让我乖乖听话。
十年来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而他并没有找我，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一封留书的原因，因为他向来不会因为这样无足轻重的威胁而罔顾我的安危，除非两个可能，一、他彻底变了，他的眼里只有权势而没有了我这个兄弟；二、就是他知道我很安全，而且也知道我不适合回去，所以没有强迫我回去。
或许，他还知道更多的东西，但那些又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外了。
总之，我不相信小荣会将我这个十年的兄弟当成一个过路人。
对林深这样呵护，或者还有些其他的原因，虽然我暂时想不到是什么，但我相信小荣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信他。我可以拿十年的感情来赌，他还是以前那个小荣，他不过是有什么不能公开出来的理由，所以才会将错就错地认同太子所谓的"真相"。
只是这一点，我没有办法亲自去验证，因为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若是我点破这层屏障，大家可以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面对李沐阳，我始终是弱势的。不过也许经过时间的慢慢流逝，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我虽然一条衰命，但是并不悲观，我始终相信好日子会来，所以现在的忍耐，我并不觉得末日和绝望。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呢？后面该怎么办？你该不会对我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吧？"
李沐阳挑了挑眉，唇角一勾："你似乎比以前聪明了不少。"
"多谢夸奖！人总是会长大的，"我意有所指，"尤其是遇到某些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事情时。"
李沐阳不做回答，继续道："知道‘真相'的都是自己人，所以没有必要担心，只要小心不让父皇知道就可以，所以，你的身份，最好不要公开给更多人知道。"
"没问题。"虽然这样答应着，但是陶文、君越、文儒都已经知道，我可没办法让他们自行失忆，既然李沐阳不知道，我也没有必要主动说出来，反正就算李沐阳知道了，凭陶文的地位和重要性，李沐阳也不敢去算计他。
"这样便好。"李沐阳颇为满意。
然后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了，皇帝久病，最近也越来越严重，看来命不久矣，李沐阳的支持者明显比李沐飞多，只要皇帝一驾崩，李沐阳就可以顺利登基得天下，只要在这段期间没有什么变数就可以。
"待我大事成了之后，自然会还你一个身份。"李沐阳这样许诺。
可是我却不想要："你可别说还我一个王爷的名号，我只要你答应我到时候放我离开就可以。"
"放你离开？！"李沐阳显然有些意外，"我可以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难道你宁可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要荣华富贵？"
我摇头苦叹："生活在这种地方，我会死的。我不要你还给我什么王爷的身份，只要你让我当个小小的老百姓就可以了。作为代价，我帮你登上皇位。"
得四皇子、则得天下。我没有忘记这句改变了我命运的预言，虽然还是不相信这个预言的真实性，也不知道我这样一个平庸懒散不学无术的人对于登上皇位有什么作用，但是既然已经牵扯进来，要摆脱这样的生活，我也只有终结皇位争夺这样一个方法。
兄弟几个里，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无疑只有眼前这个我恨之入骨的人，况且我一人的仇恨事小，天下的兴亡事大，我虽然目光短浅没有什么远虑，但有些是非我还是可以分清楚的。
李沐风过于柔弱善良，没有王者的霸气；李沐飞太过急功近利、不够沉稳，做事欠考虑，就算登上大位估计也难以长久；李沐陶和李沐雨更不用说，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成不了气候。思量想去，也唯有李沐阳一个适合这个位子，况且，他在外面的口碑很不错，总会听到对他的夸赞，是做戏也好，装装样子也罢，好歹他会做些实事，不像李沐飞，专横跋扈，虽然近期收敛了很多，但是来皇城的一路上也没听到关于他的什么好话，更何况他找来谋事的人也完全上不了台面，韩石青也罢，那个胖子吴太守也罢，都不是什么正直的好人，反倒是李沐阳，多少和蓝耀光、蓝绮、小荣有些关系，光是看这周围的人，也可以看出两人孰优孰劣。
做不了亲密无间的情人、做不了相亲相爱兄弟，也许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君王。
只要他达到了目标，我对他而言就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他应该会放手，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不过说起来我可能真的很没用，如果遇上什么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妥协，或者还会冒出什么自立为王的念头来，只是，这样一来，又该有多少人会暴尸荒野，又该是这样一副血流成河的样子？
我做过孤儿，知道那种强颜欢笑的痛苦，就算脑子里没有多少文化，我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打打杀杀可能永远成不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其实老实讲，我骨子里还可能是个和平主义--一个爱惜生命的和平主义者。
崇拜英雄，但是宁做狗熊。
李沐阳沉默的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许久才说："你说的，你帮我登上皇位，所以，你还是要按照我的意思来做。他们都认为我们关系不寻常，所以你得继续伪装下去才可以。"
我一愣，没想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也对，若是和他关系一下子变僵会很容易起疑，况且我也已经骗过小荣我和太子关系密切，要改口也不太可能，就算说什么性格不合或者感情变淡之类的说法，也得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磨合吧，毕竟刚回皇城，不能马上就露馅，想了想，我只好说："不是不行，只是，要约法三章。"
"你说。"他定定的看着我。
"一、不准不经允许的肢体接触；二、不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三、我保留修改和增加条款的权利。"
他哼了一声："按照你这样的条款来做，没有人会相信你和我关系好。"
"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力伪装，我说到自然会做到，也希望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到时候可以兑现。"
"那是自然。"李沐阳看起来并不是太乐意。
该说的都说完，我示意他可以回去了，李沐阳也没有赖着不走，嘱咐道："若是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告诉我，一定要谨慎行事。"
我撇了撇嘴表示知道，可是他却又加了一句："那个叫友遥的，是你情人？"
我楞了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防备地问："你想干嘛？"
"那就是了？"他笑了笑，"你倒是耐不住寂寞。"
我知道他有意嘲讽，不过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春风得意，才不和这种不懂爱的人计较，夸耀般地笑了："没错，我们关系好着呢，简直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不过你就不同，你大概这辈子也不能体会到爱人和被爱的滋味了。没办法，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嘛！"
他一顿，冷哼一声，道了句"我不稀罕"便甩手就走，也不知道我触动了他哪根不得了的神经。

虽然李沐阳说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我还是将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了友遥。
我不想欺骗他，他拿真心相待，我也要回报我的真诚。
"要扮成关系很好的人？"他对其他什么都没有过激的反应，唯有这一点，他听了以后闷闷不乐，"一定要吗？"
"你放心啦，"我扶着他的肩膀发誓："只是在人前做戏而已，如果不是这样，会有人起疑的，现在任何的变数都有可能变成一个缺口让事情一败涂地，等慢慢的，我就可以借口感情变淡什么的和他真正分开，到时候就真的解脱了。"
"那我......"他有些欲言又止，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不安和迟疑。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牢笼。"我说，"我不喜欢争斗，但是要离开这里就一定要等到争斗结束，你知道我已经被那个预言卷进来了，除非我死，不然我永远不可能逃开，李沐阳总会找到我的，或者还有李沐飞，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心怀不轨的人，与其那样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不如让这个争斗早点结束，我就可以安稳的过下去。"
友遥看着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了解我的意思。
我大叹一口气："哎，我总算可以了解乔峰要和阿朱到塞外牧马放羊的心情了，以前还觉得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狗屁，可是现在看来，还真他妈有点道理！等这里的事情完了以后，我也想去牧马放羊了，搞不好弄个什么牛奶公司、出租马之类的，又是绵绵不绝的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