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太久的!"
"你也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好!"白夫人轻抚着蓝非的脸颊,幽幽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守着将军府,你爹也不在,这些年天天闷在家里,也为难你了!"
"娘......"蓝非低下头,不敢望着白夫人,小声地问:"那娘守着将军府,是希望爹能回来么?"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蓝非的手背,白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不知我死之前能否再见上他一面。"
"爹这样对我们,你还爱他吗?不怨恨么?"虽然不忍,但蓝非还是想知道答案,一直都想知道答案。
蓝非知道活人是永远都争不过死人的,爱情不可以分割,那么亲情呢?为什么白镜雨吝啬到连亲情也不愿给予?这对忍耐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公平么?
"我天天都要为你操心,哪里有时间去怨恨啊!"白夫人戳了戳蓝非的额头,转身去布置碗筷。
一个月后,墨湘和蓝非动身去了繁贝。
"我知道这做人要低调,可是我为什么要和墨竹穿一样的啊?"蓝非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衣着风雅的墨湘,再看看自己一副小厮的打扮,忍不住又抱怨起来。
"小夜,你一直在家里不清楚,其实你那白家长孙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墨湘懒懒地斜靠着车壁,上下打量了会儿蓝非,"再说这副打扮也挺好看的啊!"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蓝色粗麻布上衣已经洗得退色,蓝非穿在身上还有些宽大,袖子嫌长的部分在腕上叠了几道,腰间的宽布带不得不多绕几圈,以固定住宽松的上衣,更显出单薄的腰身。裤脚处也卷起,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赤脚穿着双同色的布鞋。头发全数束起裹着块浅蓝色的方巾。整个人似乎小了好几岁。
"平时也没注意,你吃那么多饭都去长那些鬼主意了么?"
"哼,总比你吃了浪费强!"蓝非不服气地反驳道。
"好了,不和你杠,你那有分量的名号还是别让人知道的好,免得多生事端!"
墨湘淡淡一笑,看了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墨竹说道:"干脆和墨竹那名儿配成一对好了!"
"啊?"墨竹经过上回的教训后,就生怕得罪了蓝非,没想到自己不做声,还是逃不了被扯上。
"放心!没你的事儿!"墨湘瞟了眼受到惊吓的墨竹,顿了顿开口道,"我其实本就想再要个贴身丫鬟的,名字早就想好了,可惜一直没有如愿啊!"
"叫啥?"蓝非也懒得听墨湘废话,反正叫什么也随便,不就一马甲么?
"湘妃竹!"
"啊?"蓝非和墨竹齐声叫道。
"怎么?不是很好听么,还有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呢!"
"是么?你的审美观真是异于常人啊......"蓝非不由叹气道。
"嗯,三个字是有些拗口,那就叫湘扉吧,总可以了吧?"墨湘还是不愿放弃。
"哼,随便!"这倒和自己本来的名一样了,可是,湘扉,湘妃,蓝非总觉得被墨湘占了便宜......
在地图上看,御京和繁贝也就一掌的宽度,可是坐在马车上,却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刚开始的官道还比较平坦,但越往繁贝,道路就越发的崎岖了,道上来往的马车也少了很多。
"哎,我说你那儿一片荒凉还说轻了,根本就是穷山恶水嘛!"蓝非端坐在马车中,尽量减少身体的摇晃,才能略微缓和胃中的不适。
"小夜......啊,小扉啊,你怎可以说这山清水秀的风景是穷山恶水呢?"
"我还没说是原始森林呢!"蓝非说完,就觉得一阵恶心,连忙一手撑着车底,一手抚着胃部。
"哎,不舒服就别说话啊!"墨湘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一把纸扇,随意地扇了扇,合起,又用扇柄挑起车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穷山恶水。
蓝非闭着眼,强忍着胃中的不适,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车帘被掀起,昏暗的车厢中,突然冲进了刺眼的亮光。
"属下已在此恭候多时,时辰已晚,还望三皇子先在这驿馆将就一晚,明日再行进城。"
"嗯。"墨湘答应着,转头示意墨竹扶了蓝非。
下了马车,蓝非才勉强适应了周围的亮光,原来这发光源是道路两侧整齐排列着的灯笼,而此时,已是深夜。
进了驿馆,周围也一样被照得通亮,也不知要浪费多少蜡烛。
那个接待的官员必恭必敬地将墨湘他们引进后面的厢房后,吩咐了侍从安顿好一切,就知趣地离开了。
"果然是到了你的地盘啊,做地头蛇的感觉很不错哦!"蓝非捧着茶杯趴在桌上,刚缓过点劲,又忍不住讽刺起墨湘。
"其实你不开口的时候,看上去挺可爱的啊!"墨湘摇头叹息道。
"哼,我就是这么不可爱!"蓝非放下杯子,拉了一边傻站着的墨竹说道,"奴才们不打扰三皇子休息了!"
说完啪的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蓝非照样像在家中一样睡着懒觉,只觉得床板摇晃得厉害,翻了个身把被子裹裹紧,迷迷糊糊地说:"摇慢点,这频率不合适!"
"小扉!快起来,一会儿要进城了!"
"嗯?"听到进城两字,蓝非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揉揉眼睛,坐起来,摇摇脑袋,一阵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又倒了下去。
"小扉!!!!"这回更大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伴随着高频的晃动,使蓝非终于爆发了!
冲着声源就是一阵大吼:"大清早的,喊魂啊!"
突然一块滚烫的毛巾扔到了蓝非的脸上,还湿乎乎的,使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蓝非一惊,这下是真的醒了,伸手抓下毛巾,就看见墨湘拿着折扇,半遮着脸,眯着眼看着他,墨竹目瞪口呆地杵在一旁。
"看到没?非常人就要用这种非常办法!"墨湘用折扇掩着嘴对一边的墨竹说。
"哼,你这是什么方法,谋杀么?"蓝非向墨湘丢了个白眼,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
"再不用这非常办法,白少爷大概又要睡到日上三竿咯!"墨湘微笑着说道,啪的合上折扇,站起身出了房门。
繁贝
带着充沛的水气和微微咸腥的海风,趁着缓缓开启的城门迎面扑来,似是来迎接远方归来的主人。
蓝非斜眼看着地上被扫起的细沙和零星树叶,默不作声地跟在墨竹后面。
"下官繁贝城主萧筑,恭迎三皇子!"
眼前的男子中等身材,一身宝蓝色的官服平整服帖,发髻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低着头,身体微向前倾,双手抱拳恭敬地向墨湘行礼。
蓝非偷偷抬起头左右瞅了瞅,在萧筑身后跟着两个随身侍卫,一高一矮,也同城主一同向他们行礼。除此之外,就剩下左右两个垂手站着的守城小衙役。
一般,首长来视察,不都该夹道欢迎的么?蓝非颇为失望地撇撇嘴,懒懒地拖着脚跟,和他们一起进了繁贝城。
城内的景象也不比这寒碜的迎接热闹多少,宽阔的青石板道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青山下,街道上却人迹罕至,三三两两的小店铺点缀在街道两侧,大多只是贩卖些日常杂物。
偶尔有一两个用树杈支起的简易棚子,棚下放着一两条长凳,一张破旧的木桌,抬头可以看到上面挂着用发白的麻布写着的一个"水"字,蓝非不禁疑惑,这样的小摊难道只卖淡水?却碍于有外人在,不好当面去打探一番。
"三皇子这回来得匆忙,又嘱咐了不让打扰城内的百姓,故下官没有通告城内百姓前来迎接!而且现在时辰尚早,到处冷清也是正常......"萧筑似乎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冷场,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向墨湘解释道。
"萧城主多虑了,这回来本就是私事。"墨湘摆摆手,打断萧筑的解释,又苦笑道,"再说繁贝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城内人口本就不多,冷清也是自然的。"
"是下官管制不当!"听到墨湘这样的评价,萧筑只有更紧张的份儿。
"萧城主不用妄自菲薄,看得出城内的百姓对你也很是爱戴啊!"从刚才起,经过的店铺,铺主都会出来默默地向他们行礼,墨湘自是看在眼里的,转而轻轻一笑,"直接去官邸吧,反正上次该看的也都看过了!"
听了这话,萧筑才稍稍镇定了些,引了墨湘等人穿过街道右侧的小巷,径直向官邸的位置行去。
说是官邸,实际上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更不能与御京城的湘王府相比,进门的院落空空荡荡,只在院角种了一株海边特有的凤凰树,火红的花朵随着海风轻轻摇动,像一簇簇弱小的火苗,惹人怜爱。
"接下来的事我的随从打理即可,城主也不必一直陪同了!"墨湘站在院子中央对一旁的萧筑说道。
"那么,下官也不叨扰了,三皇子有什么需要直接差人告知下官,下官定尽力而为!"萧筑早已不能忍受这样尴尬的气氛,只想赶快抽身。
"有劳城主了!"墨湘点点头,跨出几步,推开正中大厅的门。墨竹和蓝非只得跟在后面,扔下还在行礼的萧筑,一起进了屋。
屋中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配备也齐全。蓝非坐在厅中的红木椅上,却皱起了眉头:"这官邸就我们三个人?那地谁扫?饭谁烧?"
"嗯?我不是有带随从么?"墨湘似笑非笑地看着蓝非,拂了拂刚刚被海风吹乱的长发。
"就墨竹一个人?他忙得过来么?"
"我有带了两个随从啊!"墨湘加重了语气说道。
"你是说我?!"蓝非从椅子上跳起指着墨湘,瞪大眼睛。
"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嘛,装就要装像一点!"墨湘一脸无辜地说道。
"行!只要你不嫌我做的饭难吃就行!"蓝非强忍住怒气,咬牙切齿地说。
"那我们就尽量在外面吃!"墨湘冲蓝非一笑,吩咐墨竹去烧水泡茶,自己去换身衣服,准备一会儿先出去看看。
"这萧筑也挺可怜的,好不容易得了个官职,却被发配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要是碰到个有权的皇子管辖吧,倒也有转机......"
没有萧筑跟着,蓝非也轻松自由得多,一路从官邸逛到主街,嘴巴就没停过。墨湘也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几声。
突然,蓝非停住了脚步,两眼盯着街道右侧的棚子,一脸的好奇。
站在棚中的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身着鹅黄色衣裙,乌黑的头发从头上缠着的布巾中直泄而下,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散出健康的光泽,一双灵动的眼眸流转生光,而使蓝非注意的是她右眼角缀着的蓝色蝴蝶。
"你的恋母情结又发作了?"墨湘看了眼棚中的少女,笑着打趣蓝非道。
"不过比起姑姑,还是少了点妩媚啊......"墨湘又看了看,做出结论。
"什么......什么恋母情结?!"蓝非被说中了心事,脸红了红,大声说道。
墨湘只笑不语。蓝非正准备进一步辩驳,就见那少女向他们走过来。
"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天气闷热,要不要进来喝碗水解解渴?"
这样的水棚繁贝的街头会有很多,但卖的其实不是纯水,而是百分百的新鲜果汁。繁贝所用淡水都靠着邻近的各城,但这样的补给也只够平时生活用水,而且价格不菲。故繁贝的百姓们就用新鲜的果汁来代替日常的饮水。
水果都是在黎明前后采摘,压榨成果汁后保存在陶罐中,可以保持一天都清冽可口,却比淡水要便宜很多。
"请问姑娘,这附近可有干净点的饭馆?"墨湘放下手里的青瓷碗问道。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这里平时也没什么外客的,所以饭馆也只有那一家!"少女掩嘴笑道,"叫我胭脂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只是......"胭脂眨了眨眼,道,"估计你们去了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了!"
"不知此话怎讲?"墨湘又问道。
只见胭脂强忍了笑意,摆摆手说道:"这我不能说,总不能挡了别人的财路!"
蓝非刚喝了口果汁,全都喷在了桌上,很没形象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你这样的介绍,也叫不挡着别人的财路?!"
"可是这是事实啊!"胭脂耸了耸肩,又神秘一笑,"再说我想你们去见识一次也不吃亏的!"
"那就先谢过胭脂姑娘了!"墨湘起身付了钱,领着蓝非和墨竹就向着胭脂所指的地方走去。
"盐--分--糖--分--"蓝非仰着头,疑惑地念着面前饭馆上的牌匾。
"呵,这名字倒也新鲜!"墨湘也看着牌匾,饶有兴趣。
"是啊,和某人的审美观一样!"蓝非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墨湘,又摇摇头道,"反正就此一家,肚子也饿了。看样子应该不是黑店,先进去吧!"
蓝非正准备抬脚往里走,撇见旁边的墨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怎么?"蓝非迟疑地问。
"你怎知一定不是黑店?"墨湘整了整衣衫,悠闲地说道。
"有黑店会大白天的开在城里最‘热闹'的主街么?"蓝非不屑地说道,"再说就繁贝这地儿,开黑店也得蚀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店中。
里面倒也干净,堂中的桌凳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柜台上放了几坛还没开封的酒水,却是空无一人,整个店堂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蓝非也胆大,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就大声地喊道:"有人么?点菜!"
"这位客官,我们这儿不点菜,上菜全凭厨师的喜好!"突然一个声音从蓝非背后响起,慢条斯理的清澈嗓音却不知为何让人顿生寒意。
看到对面的墨湘和墨竹惊异的表情,蓝非忍不住转头去看。g
背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瘦削身材,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神情,薄薄的嘴唇向上挑起,怎么看都觉得透着诡异。又不像平常跑堂的,青色的布衣外罩着一件白麻布的围裙,裙脚还特地绣了一枝玉色的兰花。少有的银灰色长发随意绑在脑后,头上戴了类似于牛奶工的宽幅青色头巾。
这样的打扮要是位少女,显然已经具备了现代萌的要素,但一个身高七尺的男人这样穿戴,却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小店菜式全由厨师说了算,不知几位客官还要在小店用饭么?"带着凉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雾冉你xx的!就是你总是摆着一副死人脸,我们才没生意做!你xx的连小二都做不好,xx都不如!"后门边不知何时倚了个人,魁梧的身材已快抵着门框,卷起的衣袖下露出黝黑粗壮的臂膀,只这样随便地倚着门,自有种万夫莫开的架势。
"哼!这店从开张,根本就没生意,也不在乎这一桩!"雾冉转过头,冷冷地盯着那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地吐出。激得那人也不禁缩了缩手臂。
"小冉,小盐不可以吵架哦~"甜美软糯的声音从门边巨人的背后传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巨人黝黑的手臂攀上了一双白嫩的小手。与粗壮的手臂对比着,更显得娇小可爱,可也没见费多大力气,就将那巨人拽着踉跄了好几步。
"几位客官不要听小鬼乱说哦~小店的菜肴都很好吃哦~"巨人让开的门口站着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红衣红裙,颈上和手腕上都戴着一串串象牙色的贝壳饰物,亚麻色的头发编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头上缠了与衣裙同色的头巾。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蓝非他们的桌前,推开挡在桌边的雾冉,对着三人一番打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墨湘说道:"不知这位哥哥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