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有意思的小鬼。
他问我是什么人,他居然问我是什么人!这妄撞的小鬼,不知道嚣张会为自己带来麻烦吗?
但是这样似乎也不错。随着自己在这宫主之位坐久,人心的叵测早已令自己心烦,现在面对着一个小鬼,难道还要被那些个人情世故束缚刁难?
当下存了心思,隐了身份,只告诉他我是苏振海,而那人实际上是我外宫的侍卫统领。
几番对话中,我忽然发现作弄眼前这个小鬼是件蛮有趣的事。
于是直白地说他是个小色鬼他似乎正气在心头上,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什么被折断的声音。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就他的画夸赞了他两句,却见他回过头来时眉目中已有得意之色。哈!还是个喜形于色的小鬼!
一句我就喜欢,让我摆脱了心中缠绕多日的郁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小孩子来开解自己!不禁放声大笑,好似许久都没有如此畅快。
禁不住继续与他攀谈,却紧接着发现这孩子居然也姓北辰!但是,凌洛,北辰凌洛,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竟显得那么陌生,一时之间我竟不能记起,何时有知道过这个名字!
呆立半晌,在他不耐烦的转身欲走中,终于难以自制,阻止他的离去,大胆猜测:你、你是宫主的儿子?
脑中终于闪过一丝回忆。想不到,当年还只比猫儿大点点的婴儿,如今竟已长成这灵动可爱的小男孩。
却见他一脸冷色,难道他竟不喜欢别人提起这身份?
当下才又想起,自己不仅从未前往探视,最后还忘记他的存在,在他出生时,还曾欲取他性命他小小年纪,便拥有这般无助的孤独,是否也是拜自己所赐?
一股愧疚感从心肝处传至四肢百骇,在他忍无可忍甩离我的掌控时,身体已于意识前一步反应,携着那小人跃上望德阁的顶端。
(下)
离开前他的失望和忧虑,把我狠狠一震,胸腔一阵刺痛。傻孩子,我又怎么会不许你学武呢?
心中涌起了愧疚和怜惜。
他才五岁。
他还是个孩子
回到外宫,立刻唤来巧儿和振海振山,要安排给凌洛授武之事。
但新的事务又来了,让一众人等手忙脚乱。朱雀蓝氏的长孙,在游历至青龙一带便与家里断了联系,当下送了信鹫来求助。
一面疑虑是路途艰险出了差错,一面又怀疑与万魔山有关,调遣搜索的人马,安派调查的探子,整理近日来青龙一带的消息,此外还有青龙宫内的事务真是恨不得能三头六臂,把时间掰开两份用。
如次一拖,与凌洛相遇后便过去了七天。
直到七天后,事情稍轻才想起来,自己与那小小的孩儿还有个承诺。立刻就把振海和巧儿唤到跟前,把事情吩咐下去,漠视了振海吃惊的表情和巧儿意义不明的轻笑。
捉紧时间工作,不知为何,一想起明天的安排,精神似乎便好了一点,批看文书也有了干劲。
说实在话,对于一宫之主来说,我还太年轻。加上年少时逆驳不驯,又是家中独子,十二岁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八年后爹过世方回宫接位,对于如何处理事务,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这些年里,身边还有巧儿、振海、振山和安爷爷,才总算勉强应付。
无声长叹。别人以为我这宫主当得是年少风流,然而事实上难道我就该如此直至残生吗?
看向院中扎马的小孩,毒辣的太阳下,依然咬紧了牙关坚持着。虽然每次下来他都叫苦不迭,但在练习时,他总是默默坚持,直到完结的那一刻。
心下多了些赞赏,我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似乎还有因吃苦而哭闹耍赖的事情,真真是不打不受教的类型。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忧虑,不禁自嘲般笑了出来哈,可不能被那小家伙看到了,不然晚上一定要跟我生气了,说什么我不尊重他的劳动。
凌洛不是什么练武奇才,论资质只能算一般,不过他却不以为然。
没有进取心啊,这可怎么能得大成?
于是我向他探话:小凌洛啊,你最想学好的一门武艺是什么啊?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了:轻功。
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吧||?不可能的,他还是个小孩子
因为可以当采花贼啊!
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哈哈,开玩笑啦。呐,你想,轻功是不是最方便的呢?一,打架嘛,不一定打得过别人,但打不过总可以逃嘛,这时候轻功就很重要了。二,当你很赶时间的时候,轻功也能帮你缩短时间不是?三,有了轻功,外出就方便多了,要去哪里一翻墙就行,又不怕人生地不熟时找不到茅房
难道你的志向就仅局限在能随时随地找得到茅房?
心中叹了口气。不过看着怀中侃侃而谈的人儿,脑中忽然现出一个念头不想约束他太多。自己已经被这些世俗的事情约束得够惨的了,实在不想,让这可爱的孩子也有一天被那样困扰。
自己许他不习诗书,不就是已经存了那样的心思了吗。反正宫主之位还有玄飞的孩子不是。再不然,我就把这宫主之位让给倾乐,反正巧儿一定会帮他的。
凌洛,只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快乐无忧
这天带凌洛下山,并非一时兴起。
一直以来追查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虽不是万魔山的作为,但那些人也实在难以对付,一时之间竟查不出他们的底细,所以我决定亲自下山查探。
抱着凌洛在人群中穿梭,周旋于各种小摊之间,嬉戏笑闹之间,我几乎要忘了此次下山的目的。想来自己与玄飞竟未曾如此游走于市井之中,因为他是儒雅温润,典雅脱俗的温雅公子,这等地方,他向来不屑一顾。
由着怀中小人儿大呼小叫,无拘无束地畅游集市。他兴奋之余,还时时不忘把手中的东西与我一同分享,心里是暖暖的感动难道我竟也老了?
终于有宫中子弟前来,不得不前往主持了不待我开口,凌洛却先我一步劝我离开。这小鬼,倒是心细。
安排好一切,就等那些人上钩,然后趁空隙退回茶馆,却发现凌洛不见了!
大骇之后是深深的悔。
无论凌洛怎么乖巧,怎么细心,怎么灵精,从不让我为他操心,但他始终还只是个五岁的孩童!我竟然就这样留下他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我怎生如此愚钝!
无法安排人手寻找凌洛的行踪,我原本想独自去寻,却无法脱身。巧儿见我苦恼,问过我何事,知道后沉吟一阵,继而说道:说不定凌洛少爷也是落到那帮人手里了。
一言惊醒,我又立刻投入其中。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
不知是谁,先于我们找到了那些孩子,并把他们的家人引了来。我们到达时,只捉到几个逃脱不及的小角色,一问之下,竟似真曾捉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童。
心里更急了,这小家伙,会跑哪里去了呢?
把一切交给巧儿,我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但人海茫茫,要寻得一个五岁小儿,谈何容易?
猛然间感到与凌洛的相遇是多么的幸运!而他竟然是我的孩子,更是拜了上天所赐我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得此一妙俏孩儿在身旁?而我竟不知珍惜,自他出生便冷落甚久不说,如今连把他好好保护也做不到,如若失去,是否乃上天对我的惩罚?
心头又痛又慌,急急忙忙地就在人群中奔跑起来
在哪里,在哪里凌洛,小凌洛,你回应一下爹爹!
不知不觉间寻至河畔,想到那孩子素喜欢新奇的事物,要知道这里是放河灯的地方,定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
心间燃起了希望,在那点点光晕的照映下细细寻觅。
感谢上天,终于让我找到。
那小小的身躯,缩在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的树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流淌着的河灯,灯火流溢间,竟有一种他要离我而去的错觉。
心脏猛然紧缩,竟忘了自己会武,跑到那树下,喊道:凌洛!
他似顿了一顿,才转身来看我,脸上戴着早上我为他买的狐狸面具,看不见表情。
只是无故地感觉到他的迷惑,像受伤小动物般的退缩和脆弱,酸闷得想哭。
凌洛,凌洛不要离开爹爹,如果你想哭,便让我替代你哭,所以不要继续独自悲伤寂寞,爹爹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要离开
张开双臂,大声向他喊道:来我这里,凌洛!
感受着他的疑虑,心中剩下的只有紧张的急切,我再次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凌洛!
他终于摘下面具,欢呼一声朝我纵身跃下。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他眼中的欢喜与希望,还有纯然的信任。
到底是我接住了跳下来的他,还是他抱紧了所扑向的我,已分不清楚。
呜振海,我好累啊累死了!
甫一回到我怀中,这小鬼便整个蹭进来,喃喃地说着孩子气的话,然后在迷糊的应答中沉沉睡去。
摩挲着他柔顺的黑发,胸腔满满的都是庆幸我的小凌洛,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番外二:巧儿篇
我是巧儿,青龙宫宫主的贴身丫鬟。亦是红七巧,红氏这一辈的第七位传人。
把脚搭到桌子上,舒服地闭上眼。恩~大冬天的,不用工作窝在暖暖的房间里午睡真是太爽了!不知道几位师姐有没有这种待遇呢,来羡慕我吧
巧儿姐姐,四长老在找你。
让他们找。挪了下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
但睡不着。
脑子还在不断运转,难道是跟在倾风身边为这小子忙习惯了,反倒过不得安乐日子了?呜!难得玄飞要生孩子,大家都忘了工作我要要求赔偿!
虽然睡不着,躺一下也好,但未免太无聊恩,回想一下,我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呢?四岁那年的四月十九,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六年了吧。
那个时候的倾风才十二岁,生日时看见被带到他跟前的我,见面时的第一次会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倾风(不屑):我不喜欢小孩。
我(指着他):我讨厌老男人。
三师姑闻言抱起我大笑:小七啊,他可是当中最年轻的了,你就忍耐一下吧。
的确需要忍耐,那时的倾风整一个被宠坏的二世祖,混蛋恶少,我为了忍耐他的种种刁难,使药的功夫大进。
小七啊,为什么倾风老是往茅房跑?再不就是练功的时候喊抽筋?
不知道。大概是人老了身体毛病特别多。
那时的日子,虽然时不时会有个混帐在我眼前晃荡,但总的来说还是挺惬意的。
可惜,好景不长。
那天一觉睡到自然醒,当我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趴起来,思忖着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喊我起床,就看见三师姑慢悠悠地踱进来,看了我一眼,哀怨地叹了口气。坐下,再看,又叹一次。
三师姑,发生什么事了?
别叫我师姑,叫师傅!唉
三师姑叹一下,回望我一眼,低下头,又叹一下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一个枕头扔过去的当儿,三师姑说话了:倾风那孩子,他离家出走了。
什么?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回梅岭了?啊~这小家伙好懂事哦!不枉我平常那么看重他,为了提高他身体的抗药性,浪费了那么多珍贵的药。
小七啊,从此以后我就只剩下你了。三师姑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却从中看到了绝望
死老男人,你跑什么跑,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快给我回来!我不要独自承受三师姑的地狱式训练啦!再不回来信不信我药死你!
不过是自己老爹和自己的童养媳有了孩子而已嘛,需要一跑就是八年吗?直到他爹过身了,倾风这小子才舍得回来,接掌青龙宫宫主之位。
那时我对他已经麻木了,他也变了一副样子,干练了世故了,只是仍不够成熟。
还会看着那个对外声称是他儿子,却和他一样属于倾字辈的弟弟,露出厌恶的神色。
不过什么时候能想开也是他自己的事,我这个外人就不管那么多了。
大典后,在青云殿里,他第一次真心地对我有礼貌朝我微一点头,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咳,对比起以前,真的是礼貌多了,礼貌得我当时直想上前去抽他一耳光。
朝他轻轻一福:称我为巧儿吧,宫主。
这一刻,红家三十七代第七子,正式成位青龙宫的隐辅巧儿。而我师傅,也从这一刻起,退位归隐了。
唉,什么时候才轮到我有这好日子啊,那天的三师姑,笑得连一向细心遮掩的皱纹都全露出来了。
我们身为隐辅,平日里除了帮助辅主处理宫中事务,还要照顾辅主的生活起居,为辅主身体与灵魂的安康劳心劳力。但我们却并非要为命是从,我们要做的是守护四神之脉,并等待命定之人的出现。
很明显,倾风是我的辅主,却不是那个命定之人。
看着他被宫中事务所困,和倾乐勾心斗角,与四长老斗智斗勇,在宫众前立威,管理宫中产业,与宫外之人周旋一点点憔悴,一阵阵迷惘,一丝丝挫败,一步步成长。我给他提示,教他关键,放他闯祸,引导他收拾可以说,我是个成功的隐辅,我正在暗中逐步把一个纨绔子弟改造成一个合格的主子,而除了我跟他谁也不知道。
哈,谁说年纪小的没本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
那几个月里,倾乐的动作开始浮上水面,处处跟倾风作对,干预宫中事务。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孩童,为什么会有如此野心?我四岁就知道这东西只会是麻烦了,真愚蠢。而成熟了不小的倾风,在对他少了厌恶,多了同情后,得来的是进退不能的苦恼。偏偏四长老铁了心要考验他,都作壁上观,把倾风气得要命。
不知是不是压力太大,某一天他忽然带了个女人回来,收进了内宫。我一查,居然是当朝皇帝的九女儿朝阳郡主,她不是死了吗?诈死诈到来青龙宫当妾侍?不会吧!
不管她,反正世人都以为她死了,我就当她是新招来的沈夫人吧。
三天后,倾乐叛变。
倾乐最后被软禁,倾风当着众人的脸,狠狠地骂了四长老一顿。我第一次有点欣赏这小子了,骂得多痛快啊,我这个听着的也觉得真是一扫连日来被迫努力工作的冤屈气。
但我立刻就想要收回前言了。
因为这小子又跑了!
老男人!有种你就回来把文书都拿着一起走!不要只留下一张小字条说什么不堪重负要游历增加经验!你不要以为我会轻易信你,你不过是要个有薪假期罢了!
啊如果我也能留下一张字条就消失那该多好,呜~我好想念梅岭啊,在那里总能睡到自然醒,每天还能午睡!
倾风走了几个月后,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来到青龙宫,说他肚子里的是咱青龙宫的种我不管你是什么的种,但只要有可能是真龙我就要收下。去信问了倾风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并催他赶紧回来,结果回信说是真的只是回来的事丁点没提。
等你回来回来了一定要让你也尝尝被文书埋葬的痛苦!手抽筋抽死你!
其实倾风在跑路的当年年尾就回来了,回来时身后跟着个美丽而温柔的男子,据说是将会成为他妻子的人,谢贤庄二公子,人称温雅公子的谢玄飞。
人是好的,搭配是好的,婚事是仓促的,大家是反对的,感情是激烈、反叛而不理智的。
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可惜了,人家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毁了。不过飞蛾扑火时也挺开心的,我就无谓给人家泼冷水了。
就在这时,倾风真正意义上的儿子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