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眷知道试图扭转楚怀之的想法是徒劳,也就懒得对他解释,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去找慕飞云的。
紫茵河岸边有着大片的河滩,莱姆城所属的奴隶以及被调配来修葺堤坝的日之国奴隶都被驱赶到河滩上了,使偌大的河滩也显得有点拥挤。
叶眷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如果说莱姆城的景象可以用悲惨来形容,那眼前的景象只有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莱姆城里受灾的平民们虽然也很可怜,但起码还有片瓦遮雨,有供应的食物,有蔽体御寒的衣物……可是眼前的日之国人们,枯瘦如柴,衣不蔽体,肮脏潦倒,大部分都无力的躺在泥泞的河滩上,若不是还能在他们的眼里发现丝丝因仓凛冽的到来而燃起了希望的神采,他几乎都要认为他们都已经失去生命了。
“这不是老跟着月之王的小眷吗?怎么有空到这种地方来啊?”来接收物资的曹柯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叶眷,深替自家将军不值的他忍不住出言讥讽。
“曹大哥,我……”叶眷也看到了曹柯,他不是听不出他的讽刺,皱皱眉,“云哥哥,他在这里吗?”
曹柯撇撇嘴,说;“我们将军很忙的,你以为他有空见你这种贪图富贵的家伙吗?”
叶眷咬住下唇,平缓下因为曹柯的话带来的不适感,才道:“随你怎么想我,我只是来帮忙的。”说完不待曹柯反映,径自跑向聚满日之国人的河滩。
“你是慕将军身边的曹副将?”见叶眷跑开后才靠过来的楚怀之问。
“我是,阁下是?”曹柯见楚怀之一身文官打扮,想起陛下提过同来的只有一位文官,立刻抱拳施礼道:“想必阁下便是楚丞相,曹柯眼拙竟没先认出大人来,请恕罪!”
楚怀之笑笑,道:“曹副将不必多礼。刚才你们所说我在一旁听了。叶公子并非是贪图富贵之人,我认为曹副将说话还是不必这么尖刻的好。”
曹柯一愣,道:“丞相大人?”
楚怀之也不答,看一眼已进到人群中的叶眷的身影,拍一拍曹柯的肩膀,道:“你会理解的。”说完,转身继续招呼人搬运物资。
叶眷走在河滩上,看着身边虚弱的人们,不住懊恼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无力的感觉将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水……水……”
叶眷听见虚弱的呻吟声,连忙握住那只正在朝空中缓缓的、无意识挥舞着的手,干枯黝黑还肮脏的手握着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叶眷却紧紧地握着,哪怕只是带给他点点的温暖也好。凑近了才听清楚,他是在要水,叶眷抬眼四下张望,好半天才发现一只豁了好大一个口子的坛子,他赶紧把人扶到干燥点的地面上,立刻就去拾起那只坛子。果然,不过是只空坛子而已,好在离河边不远,叶眷抱着坛子一路小跑到河边。
河水浑浊不堪,夹杂着大量的泥沙,但是附近只有这种水能用,叶眷皱着眉,俯身汲满水,没有工具过滤的他只有让这水沉淀下才能给人饮用。
正专心盯着水看的叶眷没有注意到,慕飞云已来到了他的身后。
“小眷……”慕飞云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叶眷,想说的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声呼唤,呼唤那个灌注了他全部的思念的名字。
叶眷转过头,映入眼的果然是那个会用温柔眼神注视自己的慕飞云,不自觉的回应:“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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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飞云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叶眷,目光眷恋过他身上的每一分毫,最后停在他的左肩上。
“伤……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了。”叶眷看着幕飞云修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他本来想和他好好谈一谈的,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后,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间,两人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好半天叶眷才鼓起勇气,说:“云哥哥,我……”
“小眷,……”慕飞云也选在同一时间开口。
“呃,云哥哥,你想说什么?你先说吧。”叶眷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宁愿让慕飞云先说说看。
慕飞云沉默半晌,虽然这时候不算是什么好时机,但是接下来的事务必定繁多,他也许再难找到比现在更好表明心迹的时机了,下定决心的他直视着叶眷的眼睛说:“小眷,别再叫我做云哥哥了好吗?我并不想做你的哥哥,其实我……”
“飞云,原来你在这里,我正有事找你。”仓凛冽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慕飞云只说了一半的话。
叶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无法无视他所听到的话,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原来他并不想做他的哥哥,原来都是自己一直因为他的温柔而自做多情……叶眷抱起盛满水的坛子,借着仓凛冽的打断,丢下一句:“你们谈事情吧,我先走了。”便急急的跑开,再多待一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忍住不掉泪,他,不想表现得这么软弱。
“小眷!”慕飞云想追上去,不想却被仓凛冽一把拽住。看叶眷的样子,明明是误会了他的话,仓凛冽出现得实在不合时宜,慕飞云压下心中的慌乱,耐着性子道:“陛下,可否等臣下片刻。”说完想走,却无法甩开仓凛冽的钳制。
仓凛冽无视慕飞云的怒目,仍是闲闲的道:“飞云怎的如此生分,现在又没有外人,你我一同长大,仍叫我冽就好了。”
“那好,冽,先放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慕飞云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怪自己什么不好说,偏偏会说出那样的话作开头。
“他误会你了。”仓凛冽仍是拽紧了慕飞云,表情也严肃起来。
慕飞云压抑住想对仓凛冽挥拳的冲动,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打断自己只表诉了一半的话,叶眷又怎么会误会。
“我故意的。”
一句话成功的让慕飞云愣住,他半垂下眼帘道:“我不知道你有干涉臣子感情的爱好……”
仓凛冽这时才放开了手,越到慕飞云身后:“我没有干涉臣子感情的嗜好,只不过是,和你爱上了同一个人……”
慕飞云绕到仓凛冽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沉声道:“冽,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并不是开玩笑,”仓凛冽说着,挥开慕飞云的手,“你认为我会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
慕飞云定定的看着仓凛冽,果然在他脸上发现不了一点不正经的表情,他虽然散漫成性,但对待感情一事绝对是认真慎重的。慕飞云握紧拳头,咬牙问道:“为什么?”
仓凛冽笑笑,有点苦涩的感觉:“有为什么吗?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朝思慕想的人,却发现有这么多的情敌。本以为只要找到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和他在一起,没想到,我也可以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叹息着拍拍慕飞云的肩膀,继续道:“虽然我们不但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更是肝胆相照的挚友,但是在眷的问题上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可讲,我们只有各凭手段了!”
慕飞云也缓和了面上的表情,给仓凛冽一个自信的笑容:“这一点我同意!想必你已经得知我和小眷相识的经过了,不介意把你和他相识的经历告诉我吧?”
仓凛冽诧异:“你的七卫没向你报告?”旋即又了然的笑道,“想必你是急着过来见他,连七卫的报告也没听就赶过来了吧。”
慕飞云面上微微一红,怒道:“你说是不说?!”
仓凛冽摇头晃脑的道:“现在我可是皇帝了,你还是对我这么凶,我真是遇人不淑呀。”见慕飞云本微红的脸在听了他的调侃后立刻转为铁青,才接着说,“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叶眷紧抱着坛子跑回河滩上的营地,脸色苍白,衣服也被晃出来的水弄湿,不过他在意的不是湿的衣服,而是湿了眼眶。他还是没能忍住眼泪,赶紧腾出手来抹去已经溢出来的泪水,看看坛子里所剩无几的水,叶眷暗暗叹口气。
叶眷凑近那渴水的人,取出口袋里的手帕权作过滤的工具,缓缓的将坛子里的水倒在手帕上,让渗过手帕的水慢慢滴进那人的嘴里。给那人喂完水,叶眷的额头上也累得冒出细小的汗珠,站起身来,揉揉蹲得酸了的双腿,再看看四周,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差了,感染上瘟疫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快速好起来呢?!
远远的看见正在指挥着人忙碌的楚怀之,叶眷忙向他走过去。
“楚大哥,你能过来下吗?”叶眷朝正和着曹柯在商量着什么的楚怀之喊道。
楚怀之抬头,见是叶眷,便让曹柯稍等下,走到叶眷面前问:“叶公子有何事?”
叶眷忽略掉曹柯不善的目光,对楚怀之说:“楚大哥,不能再让日之国的人们继续待在河滩上了。已经有大部分的人都感染上了瘟疫,河滩潮湿不平,还有大量的沙砾,虽然紧靠着河边可以方便的取到水,但这河里的水根本无法直接饮用,这样不利于病人的疗养。而且,河滩略低于河的水平面,如果再次下雨,河滩很可能被淹没的……”
楚怀之点头,道:“叶公子所说的这些,我已经考虑到了,刚才我正是在和曹副将商量是否将人带到东边的高地上去。”
叶眷摇摇头,继续道:“不仅仅是河滩的问题,我们没有帐篷,没有被褥……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缺少,这些问题不是迁到山坡上就能解决的。这里的数千人的生活需求,在现在的情况下,靠我们自己是解决不了的啊,光是解决所有人的食物就是个难题,不是么?”
楚怀之错愕的看着叶眷,他没想到看起来不过是个善良的孩子的叶眷会考虑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和他所想的不谋而合,他并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难道叶眷竟有解决的办法了?他真是小看了这个少年,楚怀之眼睛发亮的看着叶眷问:“叶公子的意思是?”
叶眷抿抿唇,顿了下才继续说:“我是想说,我们应该迁进莱姆城里,我想兰西尔会愿意提供我们……”
“可笑!”曹柯几步跨过来,大声打断叶眷的话,“将我们赶出来的正是城里的那些家伙,你却想让我们去求他们让我们进城?真是太可笑了!”
叶眷垂下头,河边的风吹过他身上的湿衣,让他觉得有丝丝的冰冷,夏末的傍晚已经能让人觉得寒冷了,再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坚定了许多,看着仍是满脸不屑的曹柯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无法否认的是,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帮助。感染上瘟疫的病人更是无法熬住这样严刻的环境,进入城里对他们来说是绝对有益的。如果就因为月之国的人以前犯过的错,而拒绝向他们寻求帮助,受苦的不还是自己吗?”
“我认为叶公子所说的有理,况且我们这次前来为的就是和月之国和谈,向他们寻求帮助也未尝不可。”楚怀之认为叶眷的确比他看得更为透彻,自己也是拘泥于两国以前的纷争而不愿意向近在咫尺的月之国求援,却忘记了这些身染瘟疫并在月之国经历了长久苦难的人们正徘徊在生死关头。
曹柯却冷哼一声道:“楚丞相怎么认同这种小孩子的天真想法?即便我们能放下一切,月之国的人也未必会伸出援手!”
叶眷见曹柯话里微露松动,心里一喜,连忙说:“曹大哥不必担心,我相信兰西尔绝对会帮助你们的!”
曹柯再哼道:“原来果真如此啊,本来我是不愿意相信什么流言蜚语的,今日看来你和那月之国国王之间真的是亲密非常,连他的名字也可直呼……小眷,你想知道那些流言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曹副将!住嘴!”楚怀之肃声喝道,这个曹柯说话也太没有分寸了。
叶眷怀疑自己是不是站在风口上了,风不停的吹在他身上,让他冷得都颤抖起来,突然间很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拢了拢衣领,转身欲走,却被楚怀之拉住。叶眷看向楚怀之,他的脸上写着担心,是在担心他么?他不过是觉得有点冷而已,甩甩手,被握得很紧,甩不掉,也许他该说点什么,楚怀之应该就会让他走了吧?想着便转身,对曹柯笑着说:“那些流言蜚语么,我早就听过了。那些不认识的人无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因为他们没见过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对我误会我可以理解。只是……只是没想到曹大哥居然也……”
叶眷突然感到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继续道:“对,我就是喜欢兰西尔,就是要和他在一起。随便你怎么想好了。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边说着,用力甩开楚怀之的手。
叶眷自嘲的笑着,胡乱挑了个方向走开,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义?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梦醒了这一切就结束了。没有这个奇怪的星球,没有这些奇怪的国家,没有这些奇怪的事,没有这些奇怪的人,没有兰西尔,没有慕飞云,没有仓凛冽……做着这样希望的他却控制不住眼泪的涌出,如果曹柯是这样看他的,那么慕飞云想必也是这么看他的吧?难怪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一定也是因为如此。
耳边,河水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这才发现眼前的河流,原来自己竟走到河堤上来了,爬到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块上坐下,想着慕飞云的话和曹柯的态度,叶眷终于控制不住声音哭起来,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怎么能不在乎……
29三个人
当仓凛冽和慕飞云回来的时候,楚怀之正在训斥曹柯,不过还没等他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人来禀报说兰西尔带着大队的人马过来了。
随即,仓凛冽带着众人迎上去,看着轻盈下马后走过来的兰西尔,问道:“兰西尔,你怎么过来了?”
“我亲自来接你们进城,”兰西尔给仓凛冽一个歉意的眼神,“我为之前莱姆城将你们驱赶出城的事道歉。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营地,现在请随我的人进城吧。”
兰西尔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特别是曹柯,他更是没想到小眷所说的竟在转瞬间成为了事实。
片刻沉静后,还是仓凛冽走上前,一掌拍在兰西尔的肩膀上,道:“兰西尔,多谢了。其实你不必道歉,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的命令。”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城民,所以责任还是应该由我来承担的,希望你们可以不再计较,和我一起进城吧!”兰西尔也拍拍仓凛冽,沉缓的说。
慕飞云这时也走上来对兰西尔抱拳道:“月王陛下,我慕飞云替这些日之国受难的子民感谢您!”
兰西尔难得见到如此低姿态的慕飞云,不由得叹道:“眷说的果然没错,帮助他人的人才能得到他人真心的尊敬……”叹息完,见如此恭敬的慕飞云,接着调侃道:“我不奢望得到慕大将军的尊敬,若慕将军想感谢我,只要不再接近我的眷就行了。”
慕飞云不语,又想起刚才被叶眷误会,心里更是不好受。
仓凛冽收回还搭在兰西尔肩上的手,看看默然的慕飞云,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故意打断了慕飞云的表白而令叶眷误会,心里还是有点愧疚的,见这时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便道:“我说兰西尔啊,你可不可以别一提到眷就加上‘我的’这两字啊。我知道现在眷是比较喜欢你,但是并不代表眷一定就会属于你。既然你都同意和我公平竞争眷,那也应该给予飞云同样公平的地位吧?还是,你对飞云特别顾忌?”
兰西尔瞥一眼仓凛冽,慕飞云绝对是最大的劲敌,是不能对他掉以轻心的,他还是别提醒这个还没有危机意识的家伙好,只道:“也许……”四处张望了下,却没发现叶眷的身影,不禁问道:“眷呢?米纳说他同楚丞相一起过来的,怎么没有看见他?”
仓凛冽也四下看了看,果然没看到叶眷,刚才明明是见他向这边过来的,想起七卫所说有不明身份的人攻击眷,他就一阵心惊,七卫现在分散守在四周,这时要是有人潜入对眷不利就遭了,正想转身问楚怀之,没想慕飞云却先他一步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