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妹妹在野地里摘回的那一束不知名野花很美，他很喜欢，因为那是妹妹对他的爱。他也挺喜欢宋放给他摆在房内的望鹤兰，因为他之前不小心看到宋放笨笨的去苍狼山寻花的样子，他没有提起过那是长在崖顶的高山兰，只因为自己偶尔说过兰花很漂亮，隔了两天就看到了那盆望鹤兰，那就是宋放爱他的心情。还有沁情早上在集市买给他的干花包，他现在身无分文，只因为他喜欢，沁情就送给了他，那是作为朋友的爱。

只有纳兰，他给的东西是他还不了的，他无法回应他的给予，所以只能统统拒绝掉。在不知道之前，他可以当他是救了自己和红儿的恩人，知道了他的感情，楚怀玉就不得不冷下心。

事实上他觉得纳兰和宋放两人很像，他没见过纳兰真正的样貌，自然不是说表面上的相似，而是感觉。不管两人的生活环境有多么优越，他们有多么多的财富，或是多少爱他们的人，他们只是一味的寂寞，好像困到山里的孩子，一直找回家的那条路，却从来不去看通往其他方向的路，那也许能让他脱离那种寂寞。但他们却不要，他们只要他们想要的。执拗的，单纯的，傻孩子。

他们看他的眼神，就是那种看到回家小道的眼神，带着执着和眷恋。

楚怀玉收了收衫子的下摆，坐在池塘边上等纳兰回来，对于纳兰的武学修为他是看不出门道，只是觉得很高，绝对不是曾看过的武侠片里吊钢丝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还记得那天下雨，他看见纳兰带着几个人出门，就提伞追了出去，结果把伞递给了人家才发现，雨滴落在他身上三寸左右的地方自己就弹开了，纳兰面无表情的等他回过神，将他那件金丝紫蚕的披风递给他就走了，走时手里很好笑的提着把伞。

他真的很丢脸，自己的和纳兰的脸都给他丢光了，当然那个印有纳兰字样的玉佩也是这么见到的，那是纳兰贴身的玉佩，但是他没有要回去，自己还了两次纳兰也不收，只是说让他放好。现在总算知道自己居然是收了人家的定情信物，虽然是用一把伞换的，但这绝对是很重要的东西，从那个引门老奴日渐铁青的脸来看，准是没错。

纳兰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很好奇，但越来越不想问了，因为知道的太多，一般都是麻烦的来源。他只想回云楼，不知道宋放有没有把那些美丽的木槿也摧残了呢？还有红儿，不知道恢复了没有？天果，小然，青夫人她们都怎么样了？宋放没见到自己回去，也许会迁怒那些夫人们。而木严和小豆儿又会多么着急……

自己这一趟连累了他们，还惹了桃花债，可真是后悔死了。当初被王金钗挟持时要是挣扎着叫两声就好了，就算木严听不到，也还有管家，莫留火和那个几何原理啊，只可惜自己想得太单纯，总以为节外生枝只是个成语而已。现在好麻烦，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虽然没做过，他也知道怎么拒绝人。

只要让他厌了就好。

“我劝你不要伤害主子，他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坚强。”沁情倚在窗子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痴情树的方向。她从楚怀玉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但那是行不通的，会让他自己都万劫不复。

“沁情姐，你知道一个刚刚脱离病痛的人是很容易害怕过去的，我即使一回忆起从前的日子，就会重新想起那种绝望。”都是消毒水味道的房子，那么大片的单调的白色。楚怀玉直觉胸口一阵闷，连忙深深吸了两口气，他居然因为回忆就难受成这样！看来这不是纯粹的心理问题了。“是宋放救了我，他也需要我，我虽然不能说全然放下了自尊，可也算是他的。你说如果是你会如何选，会怎么做呢？”

“我以为关于你的那些传言是假的，因为你现在看起来不像一直躺在床上的人。”

“我自小就身子不好，宋放换来我今日的自由，我不能离开他，他也依赖我，我立誓陪他一生。这就是结果。”楚怀玉半真半假的说着，不期然想起宋放得意的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笑，自己是个男人，他不但喜欢自己，还像灵魂司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他等待的那个人。既然自己是为了他而再一次活着，就遵守诺言爱他吧。

“你是很特别，正因为这样，我不想看到你有不好的下场。你不要想逃，主子不是会放弃的那种人。”沁情看他说起宋放的样子，心下已十分清明，可是仍然要劝。

“我不会逃，我要他讨厌我，赶我走。”楚怀玉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沁情，沁情心里一凛，她离得那么远，却看的无比清晰，那是属于楚怀玉的坚持，只是淡然的一眼，却让人从心里相信他说得是真的，他会做到。

“怀玉，主子比你想象的还傻，你看到他还……”

“沁情姐，不要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楚怀玉露出隔世的笑容，这个笑比哭还让人心疼，他根本不愿意伤任何人，“今天，就让我为你赚金子吧。”

22.花魁

纳兰带了棵梨树回来，开花的季节已过，满树只剩下郁葱葱的叶子。他找了许多树，觉得只有这种干净的树适合他。一到院子，纳兰惊讶的看到楚怀玉就坐在院中，就像在等他回来一样，一见他就迎了上来，可怎么看都觉得他神情里有了不同的东西。

楚怀玉披散着长发，身上披着轻薄的藕丝衫，里面也不着里衣，衣带松松的系着，露出胸前大片的白皙肌肤，他本人却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露出迷离妩媚的笑容，从那个不大的水塘边走向他，就好像刚刚从水中上来的精灵一样，神情不自然的立在他身前，看着他，又不像在看着他。

“纳兰，听说千金居有很多头牌都是你带回来的？”

“怀玉，你怎么了？”纳兰文翔终于皱了下眉头，他发现楚怀玉很怪，连声音中都带了不同的味道……

“那么你果然是为了让我给你赚钱吧。”楚怀玉问的很轻，但用的是这种肯定的语气。纳兰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甚至忘了放下手臂上夹着的梨树。

“我今天正式挂牌，等赚了足够的钱，你要放过我。”楚怀玉不断靠近他，风将他的头发吹到纳兰的身上，那几缕头发仿佛吹到了他的心里一样，刮得他生疼。纳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仿佛透明了一样，眼神穿过他，看向了他不知道的地方。楚怀玉的手指很凉，白皙而修长的手滑过纳兰的脸，然后沿着脖颈滑到他的胸口。

“主子，你没有面目见人吗？我讨厌你的易容。”楚怀玉留下纳兰一个人，水样的衣摆很长，他拉了拉，提起一部分，转身往大堂走去。

深深的吸了口气，楚怀玉妖娆的走着，是梨树啊，他喜欢梅树。纳兰，你是不是很吃惊？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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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居是烟花街数一数二的店，因为云城的第一美女就是千金居的头牌，但是今天来千金居的客人却不是为了一睹那个冰山美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一个传言。

这几天沸沸扬扬的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千金居里来了个仙子美人，美的笔墨难以形容，连慕容府的少主也在看了一眼之后神魂颠倒，直称：此人只应天上有。然后相思成痴，散尽妻妾，终因过于痴迷，一病不起。直至今日，千金才可一见的祖芙大美人共见了两人，慕容少主传出生病的风声后，另一人也病了。那人正是楚怀玉的大哥——楚怀天，一掷千金，见到的是自己弟弟，想不病也难。

至于那个慕容少主，是另有些缘由的，楚怀玉觉得他是个可怜人。他一生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决定，娶不喜欢的人，还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惨死，却都是为了慕容家的声名。慕容家族是名门望族，自然不接受一个有断袖之癖的少主人，他们强制改变他，给他上枷锁，用整个慕容家做成一个笼子把他禁锢在里面。当他失意落魄的进了怀玉的小楼时，一看到屋内桌上的香炉就已泣不成声。后来才知那是他心上人从前经常放在屋内的东西，一样的款式，只看一眼，就痛彻心扉。

楚怀玉很支持他改变，与他聊了几次更加深了他的决心，慕容少主也终于开始对抗起自己的命运。谁想却传出了那种风声！幸好慕容公子好像也不是那么介意，居然还要做戏到这种程度，以生病来换得偷闲几日。现在看来，是要彻底改变了，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怀玉很欣赏他的风度和气质，他眼神很是凛冽清澈，就像一个翩翩书生，又有些霸道的手腕在里面，很独特的人。

作为整个云城现在最关注的话题人物，祖芙却没了从前的精神，他是祖芙时就要日日在帘后抚琴，虽然有人花大把银子要一阅他芳容，可是沁情不准，这都是沁情对他的体贴，她虽然答应了怀玉的要求，却也为他着想，怀玉根本不适合强颜欢笑，千金一面，不是寻常人能承担的起的。

每日都有人要用强的看看他的长相，害得沁情不得不加派人手，在芙蓉阁里，他是传言中不可亵渎的天仙人儿，华服美食，金银不缺，可是归根结蒂还是在自己作践自己的傻子，几次遇到那些当红或过气的小倌，那些怨毒憎恨的目光直让他背脊发凉，他不属于这里，却给他们带来了威胁，他只想自由，却好像弄巧成拙，幸而沁情维护，要不早就被拖到柴房里受整治了。

楚怀玉其实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那么多人，每日一掌灯就蜂涌进千金居，只为看一眼在玉帘之后美人祖芙的身影，只为听一听天宫里的仙乐。他们盼着见到这个花魁仙子，那个既是他也不是他的人。其间总有那个曾经在他初来那天见到的人，他的形容更加加深了众人对他的遐想，那个人据说已经癫狂到把自己形容成身带异香的神仙下凡，终有一天会离去的。这就让那些见不得他的人更加急切而疯狂。

正将整个云城的夜晚搅成一锅粥的天仙，其实心里正日日守着煎熬，他最清楚纳兰的想法，虽然相处不久，也不知道纳兰在做什么，但他敏锐的察觉到，纳兰要做的事需要秘密进行。他只用了半个月就吸引了云城所有的目光，正是最要命的。

自己如果坚持要走，纳兰也不会阻拦，他知道。只是纳兰完成了他自己要做的事就会再来找他，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所以他务必以纳兰最讨厌的方式来给他压力，这样即使双方都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最终还是只有分开这一条路可走。

但是比料想中还要顺利，一件事终于逼得纳兰文翔不得不正视楚怀玉的问题。这天的千金居来了不得了的人，是‘竹取剑’木严。不算暗中的人，只他一个也不好对付，幸好他也只是来这里探查，并无十分把握。对于大家趋之若鹜的花魁也并未生疑。他静静的包了个小阁坐着，也不叫姑娘，一双眼睛四下里巡视，一眼就让沁情认了出来。这件事告诉给纳兰，立时得到了反应。

毕竟已经怀疑了这里，再留下怀玉就会多起事端，到时计划泡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纳兰阴下眸子，叫了几个人去别处留下线索，引开那批人的注意力。紧紧扣住门扉的手却泄露了不平静的心。怀玉，你就这么想走？

23.放手

楚怀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带笑容，但是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只是嘴角弯成了在笑的弧度。他没发现木严今日就在看台上，他只是倦了，疲惫的想要逃离这里。身上的华丽衣服被熏香染上了艳俗的味道，他极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是那些服侍的小丫头就是喜欢把衣服都熏成这样，看来是以前主子的喜好吧。

“有没有没熏过的衣服？”听见门响，楚怀玉以为是服侍的小童进来了，就说到，“我不喜欢这么浓的味道，给我换一件吧。”

“你这是为什么？”纳兰的声音，他终还是来了。

楚怀玉马上恢复祖芙的样子，只是不带任何修饰的俗丽的笑着。

“还你的人情。怎么？才赚了这么点就够了？”楚怀玉不想回头，他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让纳兰看见，纳兰会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你就不能听话点儿？”纳兰掬起他的一束发，在手中把玩着，对于这样的楚怀玉，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可以一挥手杀死一百个人，却不能让怀玉回头看他一眼。

他希望他留下。

“纳兰，我要走。”

“好。”纳兰顿了一小下，旋即答道。

楚怀玉也预料到这种结果，只是真的要走，才发现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要人走就行了，这么一想，才怅然若失起来，他来这里时身上也是纳兰的衣服。他知道纳兰是个聪明人，自己的这些小动作只是纳兰看的一场戏，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要剧本这么演，他要离开。

他起身想换件寻常的衣服，只一动，却好像惊吓到了纳兰一样。

纳兰文翔有些茫然的看了楚怀玉一眼，然后他紧紧抓住怀玉的双肩，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都听得到骨头的声音。楚怀玉却没有去挣扎，他知道纳兰不愿放手，所以他给他最后这个机会，只有现在，他还在他手中。

纳兰以从没有过的粗鲁方式俯下身，蹂躏着楚怀玉的唇瓣。

他咬着，撕扯着，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占有着楚怀玉，他撕掉怀玉所有的衣衫，让楚怀玉就那么光裸裸的在自己怀里，他紧紧的抱着，生怕一放手就不见了。

纳兰的唇很冷，他沿着怀玉的锁骨往下亲，冷冷的唇碰到怀玉冷冷肌肤仿佛着起了火，世界上最烈的火是冰炎，那么两个冰冷的人也可以很热。

怀玉一瞬间迷失自己的目的，他记得自己要离开，可是纳兰的吻让他迷惑。尽管他很粗暴，尽管的动作吓到了他，衣服几乎是在一瞬间裂得粉碎，怀玉惴惴的看着纳兰。

纳兰沿着光滑的颈项亲到他的下巴，再回到他的唇上，每一个吻都好似要吞下他。

别走，怀玉。

他手指勒紧怀玉，甚至在他碰过的地方留下青紫的颜色，这一刻他心里的失望也许是早就预计到的，怀玉甚至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已经离开他了。他本来就知道，他根本留不住他，也不能留。

要不，我杀了你吧？

纳兰想起小时候捕的那只黄羊，自己很喜欢它，它却想方设法的要逃回森林，在它又咬断了绑它的绳子的那个晚上，纳兰将它杀了，然后他让后厨用它做了道菜，他一个人慢慢的吃着，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晚餐。那么现在也杀了楚怀玉吧，这样他就永远是他的了，只属于他一个人，和那只黄羊一样，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

心里这么想的一瞬间，纳兰的手已经攀上了楚怀玉的脖子，他的脖子很纤细，只需要轻轻一施力，就能轻易杀了他，甚至不需动用内力，这么一个单纯的，脆弱的人，却有那么坚定的一双眼睛。

我是不是要杀了你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楚怀玉仍然看着他，皎月一样清澈的目光是纳兰的眷恋，他一定爱上了他。

“你走。”

纳兰还是放开双手，他不会伤害楚怀玉，即使怀玉要回到别人身边，他也下不了手，那么就只有放手了。楚怀玉只是假装不知道纳兰在刚刚那一刻动了杀机，他利落的退出他的怀抱，对于纳兰给他的感情，他只能对他表示感谢。

“谢谢你。”怀玉还是冲口说道，心里也随即轻松。

楚怀玉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白皙的后背，他一直没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头发有这么长，他光裸着身子，感觉到头发柔顺的贴在背后，长至小腿，在他回头看纳兰的那一瞬间，头发被门口吹进的夜风刮了起来，发丝拂过纳兰的脸，纳兰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就在发间停住了，那一刻，楚怀玉甚至以为自己会留在他身边，那是情人的眼睛，有着让人心惊的深情，但毕竟不能。

沁情拿了件淡青的衫子给楚怀玉穿上，又找了深青的外衫和披风。楚怀玉要自己回去云楼，路虽然不远，她还是不放心。对于楚怀玉这种个性的人，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拐了，到时，他恐怕还要帮人家数银子哩。而且她到现在也不相信主子会放他走，看来主子对楚怀玉已经不只是有点喜欢那么简单了。

“你小心让人家摸了钱袋，我分成两个袋子装着，你一个放在包袱里，另一个随身带着。还有这些干粮，记得饿的时候拿出来吃，不要随便给路边的乞丐，他们只是看起来可怜，其实有大把的银子来找姐儿呢。”沁情给他打了个简单的包袱，事实上一天的路程没有那么多危险才是，她就是无法不唠叨，“你也不要善心大发的去帮人家的忙，现在骗人的多，小心惹祸上身。还有这双鞋子，我昨天在大纺庄和人抢来的，你带着回去穿吧，你穿一定好看，还有我去定的那些秋衣，过两天到了我就派人送去。你自己小心别着了凉……记得回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