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翎羽立时顺着他的话道:非也非也,母鸡生蛋,还有那么多相似的,何况茫茫人海乎?哪天能得一见此人,必当对饮两盅美酒才是。
周围众人听他们一唱一和,都卸了疑心,也啧啧称奇。东吴人大多行商好客,一听这东方小弟是来营生的,也就没再将他当成七国通缉的要犯。
离开了人群,慕容泊涯吁口气道:那幅肖像,看笔触应当是出自慕容炽焰手底。他也是知道一些白衣教的事情的,大概也猜到我们势必有东吴一行。
黄翎羽回望那些人群,已经远远甩在后方,就笑:刚才多亏你机灵,要不还真有些难办。
真正难办的事情还在后面,我看你这肖像不像是从大燕快马送过来的,因为纸张墨迹都是东吴特产,倒像是慕容炽焰到了这里才绘制的。
黄翎羽嘴角抽搐,半晌才问:你这四弟未免也太神出鬼没了吧。
慕容泊涯也抽搐道:你自己都说他是鬼火来着,我这个尚算正常范畴里的普通人,又怎么能管得了鬼火怎么飘?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莫谙在身后低声道:后方官兵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待得看去,便发现果然几名士兵推开重重人群,正要向这边追来。看来还是没能躲过他们的疑心。
黄翎羽问:这回你可有办法糊弄过去?
有。
黄翎羽大喜:计将安出?
慕容泊涯神秘一笑,道:一起逃!
黄翎羽仰天长叹,不待慕容泊涯动作,已经飞身踏上马蹬,转瞬拨马向城门当先驰去,惊起路人无数。
慕容泊涯倒不觉得惊慌,一边驱马还在一边传音:我这做哥哥的越发弄不懂这四弟了,竟然悬赏你是用金两计算,我才是银两的级别。
黄翎羽立时怒道:是个人都知道我比较好抓,赏钱又多,自然不去抓你,这可是你当皇兄的福利!想起在宫中所见,终于又加了一句狠的,也不知你当年是怎生勾引这个小弟的了,让他念念不忘你的好。
果然,话刚说完,后面便传来慕容泊涯的作呕声。
三人不得已又出了扬州城,在野地三十里落脚。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顿在一树洞里,和莫谙返身向附近的村庄行去。既然连他们的通缉令都已经到了东吴,为了能顺利进城,他们还需要一些小物件。
路上,惯于沉默的莫谙忽问:那夜出来时,黄翎羽也成了四皇子的狙击对象,显然是得到了公子为测试鲲组内奸而放出的消息,那么关于内奸一事,不知公子处理得如何了?
鲲组是慕容泊涯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组织,原先曾是大燕国皇室藏于幕后的势力之一,但是现在,皇帝连自己的儿子尚不放过,何况小小一个鲲组乎?只怕一度曾经密不透水的组织,在皇帝的利诱威逼下,也会出现不少叛徒。
已让团猴儿带讯回去处理了。
莫谙脸上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怎么?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们?我和团猴儿也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
慕容泊涯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怀疑你们,又怎会带着你们一起出来?
莫谙思忖片刻,才道:若说这是公子的一个优点,其实也可能会成为缺陷吧。
慕容泊涯沉吟片刻,终于没有回答。其实于他而言,自九岁后几乎都是敌人比朋友要多得多,与其成天疑神疑鬼,损失掉为数不多的同道中人,不如等有了真凭实据再见招拆招。与其说这是他的自信,不如说是不得已的选择,就算知道其中的危险性,也不能为此涣散了人心。也是为了降低危险,鲲组一直以来才会采取小组行动的方式,如此一来,就算暴露了其中一个小组,其他人也能得以平安。只是这些话,又如何为外人道哉。
莫谙过了会儿又问:公子,这几日我看那黄翎羽的腿脚力道,都较常人为优,尤其方才冲出城门,他飞身上马的身法也极其灵动,并非如常人一般臃肿钝重,真的是一点武功都不曾习得?
早在我怀戈城初见他时,也发现了这点。只可惜他真的是不适习武,我与肖师父都探过他的经脉,大概幼年大病,经脉全部淤堵,只不知是如何调养的,竟然能平安长大。
慢慢说着,逐渐接近了附近的村子,慕容泊涯忽然想及一事,大感惊诧,顿住了脚步。这几日行事奔忙,竟然忘了这一茬!
公子,怎么了?
慕容泊涯一脸的失败样,却没对莫谙说出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失败,因为莫谙不是西戗人,便不知道西戗内的传说。
其实很简单,西戗一族每千年必有他世人附身,且这种归附必出现于血缘浓厚的婴孩身上。近十几年来,失去行踪的西戗血缘浓厚的婴孩,也就是当年白衣教主林朗之幼婴。
当年大乱中遗失婴孩时,据闻因为保护不力,幼婴肩背上被砍了一刀。夏天在怀戈时,不是没见过黄翎羽脱,只是对个没啥摸头的小孩儿没留上心,就没注意到。
如此一想,慕容泊涯当下就加快脚步向村落走去,待得找到需要的物件就立刻回去,看看黄翎羽身上是否有那道痕迹。
第四十四章 脱与不脱
慕容泊涯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物,相反,就是因为太过寻常,才让黄翎羽好生吃惊。
锅碗瓢盆面粉石头黄翎羽一样样地点,到半途慕容泊涯也不忍他了,道:哪里是什么面粉,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白粉!白粉!
黄翎羽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果然,慕容泊涯接着解释:虽然是农村,但好歹也是接近烟花之地,村妇们擦面的白粉也比北方要精细。
擦面的白粉,简称不就是面粉了么黄翎羽小声地反驳,却发现忽然之间四近安静了许多,抬眼看见慕容泊涯满脸不善,似乎就要压过来揍人一般,赶紧赔笑,那这石头是啥?
赭石。慕容泊涯边说边从莫谙肩上接过一个碾锤和舂臼来,将红褐色的赭石丢了进去,自己开工碾碎。莫谙也在旁边用小锅烧起水,将布兜里擦面的白粉都倒了进去搅拌。
不多时,慕容泊涯将赭石的碎粉也倒了一点进去,一锅白汤立刻变成比肤色稍深一些的颜色。
黄翎羽此时已经知道他们究竟在捣鼓什么鬼了,莫不成这就是古代的易容术?只不过比武侠小说里写的要复杂许多啊。虽然如此想,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看。
公子,我再去取点凉水来。莫谙抓了一个小碗。
慕容泊涯点头答应,见莫谙转瞬远遁,于是道:黄翎羽,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之类的?
没有。
慕容泊涯沉吟不语,黄翎羽答得太过干脆,让他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可能没有的,你再仔细想想,后背哪里的,到底有没有?他又问。其实若非林朗遗后是他师父念念不忘的心病,他又何至于如斯猴急?况且在他心中,黄翎羽已经是比常人要亲近的人,犯不着相互间虚虚实实的过招,有什么要求自然就直说了出来。
自然是没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你追根究底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可不信,你自己能看到自己后背上长什么样?不如这样,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慕容泊涯决定,不论黄翎羽怎么回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天气冷。
到火旁来脱就行了。
不要。
为什么不?是男人就脱,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寡妇,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不想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说不要就是不要。
慕容泊涯阴了脸:我说要就是要!
黄翎羽想起这人似乎对男人有独特的爱好,于是更是不干,也阴了脸:不要!
脱!
黄翎羽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只可惜,他错估了形势。何谓此消彼长,彼消此长?当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由于他先退缩了,气势上自然输了一筹且不说强脱衣服之事竟然还有气势高下一说气机牵引下,说时迟那时快,慕容泊涯立时起身拦到了他面前,伸手就要抓他衣襟。
正当此际,只听扑通声响,两人愕然寻声看去,原来是莫谙已经取水回来,见这两人抱到了一起,又是要又是不要的,顿时把碗给落地上了。
公子,莫谙抹了把汗,看看四周,才小心地谏言,这个地方,有些不大合适吧。
慕容泊涯好不失望,就差这么一步。
莫谙又抹了抹额汗,怎么觉得公子此时的目光,像要吃了自己一般凶恶!
一番纷争尘埃落定,黄翎羽虽然越发警惕起慕容泊涯,但仍然安安静静地坐下让他上妆。
你的面貌现在已经暴露,所以才更要易容。东吴是烟花之地,所谓藏木于林,纳水于川,我将你妆成烟花之地的倌人况且我在馆子里也有门路咱们就不会这么遭人疑。慕容泊涯解释道,一边拿起了小钳子,毫不犹豫向黄翎羽脸上动手。
眉毛能不能用刮的?被慕容泊涯连拔几根眉毛,黄翎羽痛得眼泪直冒。并非是他不耐疼痛,而是任谁第一次被拔眉毛,都很难控制泪腺的激动情绪的。
刮的很快就长出来了,不如拔的持久。
片刻后
为什么连额发都要拔!
理一个美人尖出来,才比较像个男倌。
又片刻后
你又拿刮刀干什么?
不刮干净脚毛怎么成?哪个男人喜欢在做的时候摸到对方的这个?
不必做到这一步吧?我还没打算让人看。
以防万一。
这是什么万一!
慕容瞪视。
呃我还是自己来吧。小黄让步。
再片刻后
你!还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胸毛什么的?拔了这么多处,黄翎羽都很配合,这回就算不让他亲自动手,至少也会自行乖乖脱衣服让他看了吧,慕容泊涯如是想。
半晌没有回音,慕容泊涯抬头看去,是黄翎羽戒备的神色,以及莫谙了然的目光。
泊涯无语。
一番下来闹得不亦乐乎,不过这回儿清静了。黄翎羽只觉得一身的精力去了一半,好在慕容泊涯又去捣鼓那锅白粉加赭石的黄粥。
只见对方又是熬干,又是过滤的,黄翎羽忽然想起现代女人的化妆来,便觉难以置信现在慕容泊涯手中这碗里装着的,莫非就是古代的粉底液么?古代人也搞这东西?是自古就有还是阎非璜那小子带过来的?
果然,慕容泊涯接过莫谙递过来的丝巾,一点点蘸了就往他脸上抹。抹了还不成,在寒风中风干了许久又用刀片刮去,然后再上第二层,如是者三。
黄翎羽默了,不必多言,还真多半便是阎非璜教给这小子的,那人特不待见韩国女人,老嘲笑她们上个粉底还要洗刷刷~洗刷刷~,一天不上够两小时的妆就浑身不得劲。
嗯,肤色总算是晶莹剔透了。慕容泊涯捣弄完了,十分满意地左看右看,最后还回头问莫谙,看得出他擦了粉吗?
没有,公子上妆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这样就好。阿黄,这妆里放了药粉,水洗不掉,虽然难受了些,但你还是忍忍吧。再回头看时,却见黄翎羽一脸怪异地捂着嘴抽搐。
你怎么了?他问。
现在该到我给你拔毛了吧。黄翎羽不怀好意地笑,什么叫做现世报,当以此为例。
谁知他固然算盘打得精,对方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悠悠然回身自马背上取下褡裢,从中翻出个小盒,再从其中取出了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块,展开,覆在面上。
顿时,一名形容猥琐的驼背中年汉子弯在眼前,干咳道:公子莫生气,生气起来可就讨不了诸位爷的欢心了,还怎么赚足赎身钱?
活脱脱一个拉皮条的。
莫谙眼见空气以黄翎羽为中心越来越凝滞,颇有风雨欲来之感,在旁和事道:黄公子,不是公子不愿借你皮面具,只是你的脸孔太小,若戴上也不适合,会起皱,这才出此下策,出此下策!
藏身花街[45、46]
第四十五章 藏身花街
传说东吴刘氏一族,正是千年前被荣翔女王灭国的东齐刘氏遗后。这一族人虽被历代燕王优遇,但仍抱着复国大业雌伏七百年,才终于趁着王朝的日益式微而得以翻身。感恩于当年荣翔女王不灭门之德,同时更是为了防御西边南韩国的坐大,东吴刘氏一族仍将自己作为大燕的附属,年年献上贡赋。
东吴王如今年老,子侄辈中当以扬州侯刘牧李牧最有作为,他虽然年未及而立,却也能以商治城,东通河运海运,北开漕运,将个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是夜,扬州侯府后进馆舍,久空的客房此时却坐着三人。
自官道催马而来,先慕容泊涯一步进城的慕容炽焰,带着刚沐浴的湿气,身披一袭白衣倚在绣椅里,因为觉得无聊,将纤长葱白的手指伸入茶盏中拨弄着浮茶,幽幽地说道:我的请求都与刘兄说了,怎生安排,全凭刘兄吩咐就好。
他旁边一人,面蓄微须,满面平和中正之相,正是刘牧。
两人对面的客座上,一人垂首饮茶,虽对着扬州侯和另一素不相识之人却依旧不亢不卑,原来是倌院秦淮楼楼主秦挽风。
刘牧和蔼地笑道:今日请秦淮楼主到此一叙,自是有要事相商。听闻挽风公子八年前入扬州时,曾得一大燕人士相助,不知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秦挽风放下茶盏回答。
他一副嗓音素雅清淡,再看人时,只觉人如其音,肃穆端庄让人敬重,根本与烟花之地联想不到一块。
刘牧微把身体前倾,奇道:挽风公子当年曾有什么难处,竟从大燕流落东吴,牧愿闻其详。
平凡琐事而已。故国崇尚格调高雅,相交游玩之事亦是如此。不巧挽风当年爱慕同性,被族人视为失德,正当游街沉塘,因得一人路过,才幸免于难。
男男相恋难怪公子要到我东吴营生大燕虽视为扰乱伦常,我国却是不禁。楼主与那人后来可有交往?
挽风只知恩人姓阎,其余不再得知,此后也不曾联络。
慕容炽焰轻咬着手指,一双眼睛森然逼视秦挽风,对方却似无所觉,只是品茶。
如此刘牧面有难色地向慕容炽焰道,看来这条线索是要断了。
他不曾将什么书信放在你处?慕容炽焰问道。刘牧虽然满面真诚,但能治理一个大城的东吴王侯,又怎可能纯良得一下子就相信秦挽风的说话?
既然不再联系,又哪来的书信?秦挽风坦然道。其实他说的话不尽不实,他不但认得阎非璜,还在被解救的几年里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连阎非璜曾居住的院落,如今也仅有他能找得对地方,而这一件事鲜有人知。
慕容炽焰虽然明知道他说话是假,但也不急于摊牌,转而向刘牧道:既然如此,那么炽焰就不得不向州侯提第二个要求了。炽焰希望秦楼主能外出数日,秦淮楼在这几日内,暂交在下管理。
出门买菜的杂役拉开园子后门,才发现寒风中有三个身披厚重披风的人倚着马,不知道等了多少时候。
请问你们是杂役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人不是客人吧,否则为什么不从前门进来?
不必说,这日站在秦淮楼后门的三个人,就是慕容泊涯、莫谙和黄翎羽。
当先立着的慕容泊涯低声对黄翎羽低声道:记着,不想接客就装得别扭冷淡些。见对方微点了头,才佝偻着腰过去,将罩头拉下来,沙哑着道:我们是挽风公子的旧友,我叫卜老冒,大家都叫我老卜,请问贵楼主在吗?
伙计这才看清楚这人样貌,一副猥琐嘴脸,倒勾下巴正中还长着一颗凸出的黑痣,黑痣上留了根长长的长命毛,这形象,怎么说都和正经生意人不沾边。
他疑惑地看看后面两人,只见其中一人如视无物,动也不动。另一人傻愣愣地拉下了罩头,露出了与老卜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倒是没有长着恶心人的带毛黑痣。
慕容泊涯指着莫谙道:他是我弟弟卜二毛,是个二愣子。